汤胜娇是解放前花二十块大洋卖进黄府的媳妇。
她强忍悲痛,埯埋了丈夫和四狗子的残骸,擦去泪水,她如何面对支离破碎的家庭,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敖敖待哺的孩子谁来管,党交给我的事业刚刚起步,丈夫的遗愿没完成,龙峰电站的修建不能半道而废,我必须轻装上阵,她决心已定,毅然将俩人孩子送到部队,敏儿有14岁了让她寄读,自已照顾自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就背着小儿子干,再苦再累也要抱水库修好。
她很少提到敏儿的外婆,可能是嫉恨。
黄淑敏很小的时候隐隐约纣听母亲讲过跑老东(躲日本人)的事:“敏儿,你要记住历史,1938年是武宁县有史以来战争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武器级别最高(飞机、大炮、坦克)、死伤人数最多的一年,日本鬼孑军第6师团,这个师团可是二战中,日军赫赫有名的军队,曾闻名、轰动全世界,来过武宁的日军还有106师团、27师团等,当年这股日军来到武宁,经过山背进来,就把武宁山背后的那个村的人全杀光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惨啊!”
小淑敏眨巴眨着两只又黑又圆的大眼睛想问:村里的男人干什么去了?
母亲提起日本人牙齿咬得铁钉断,恨日本人恨得油渍滴:“叹!那年头,整个国家到处都打仗,到处都死人!听你大舅说38年10月26日,日本人开着坦克进入武宁,武宁成一座空城,人全都藏到深山老林里去了,多亏了武宁的山和山里的那些洞。”
“那、那外公没躲进山里,怎么被日本杀了呢?”
“外公家在当时算是大户人家,有几亩田日子比一般村民过得好,跑老东只带了点衣服,在山上一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吃什么,大人能忍娃儿们饿了就哭就喊,不等干在给日本兵通风报信:我们躲在山洞里。外公趁枪声稀疏,一个人摸下山去想背点粮食回山洞,刚下山只听到叭嗒一声,外婆应声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三天后才收尸,尸体被野狗撕得面目全非。”
淑敏听到外公被日本人枪杀了,吓得扑进母亲怀里直喊怕。
“如果不是国民军李玉堂率领他的泰山军在武宁上汤棺材山与日军拼死抵抗,说不定你的爷爷被抓去做劳工去了,还不知要糟蹋多少武宁妇女。那个曾到过武宁的日本恶魔领导人谷寿夫说:作战时的掠夺、强盗、强奸是保持士气的重要手段。前几年,我们修家谱,当修到抗战那一段时,就发现家族中有很多人年纪轻轻不到30岁的就死了,问起原因,修谱的老族人经历过这场战争,知道大批的年青人死于这场灾难。”泪水象倾盆大雨一阵阵从汤胜娇的眼内泼出来。
淑敏知道了母亲恨日本的原因。外幺在屋里屋外算是有名的强人,家里顶梁柱倒了,外要染上鸦片没几年田卖了,家产也当了,解放前夕,胜娇16岁不到那年,用二十块光洋买给大她十二岁黄剑华做老婆,也就是淑敏的爸。淑敏也找到了母亲不喜欢外婆的原因。
黄家祠堂是个大家族,爷爷的爷爷到爸爸这一代是单传,旧社会讲究多子多福,兄弟多了上山砍柴都有伴,家境不好人到三十六还是孤身一人。听说汤家有女只花二十块银圆就可娶进当媳妇,妈是这种情况下卖了比大十二岁的爸当老婆。淡不上有感情,更说不上什么爱情和激情,纯粹一副造人的模具,黄剑华有一副强壮的骨头架子,胆大力大倔犟,几年的功夫生下四男一女。一大家人吃饭成了大问题,不过当时全国农民一样穷,山区田少荒山多,尽是些冷水丘(田),一亩地能打下百来几十斤谷算是好收成。
淑敏从小与众不同,饿得清水翻胃,面黄饥瘦也不吃红薯苞谷米,父亲虽然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人生下来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也不能眼巴巴看到自已的亲闺女饿死,半夜三更悄悄地跑到集体的田里割了几把稻子,结果被人发现,背上了小偷小摸的名声。在那个年代谁都想占点集体的便宜,饿死人的事情时有发生,能偷则偷保命要紧。性格要强的汤胜娇从群众的议论中得知丈夫偷了队里谷,感到无地自容,操起灶堂里的一把火钳,抓住淑敏一顿毒打。淑敏捋起裤筒对海峄说:“你看,现在都有几条深深的痕印。”
孔海峰俯下身子吻着淑敏腿上的疤痕:“我保证经后一天三顿让你吃上白米饭,养得白白胖胖没有敢欺负。”
淑敏弯下腰抱住海峰的头轻轻地抚摸着:“傻瓜,你不经常欺负我吗?”淑敏说她妈妈有二个特点:一是记忆力超凡别人讲的话交待的事,时隔十天半月念念不忘,二是认准了想干的事必须完成。
汤胜娇打孩子打的气,她对黄家祠堂的族人们说:“走出大山和家搬到甫田的龙峰去吧?那里地势平坦,山种稻谷山上栽玉米红苕和土豆,愿意跟我走的立马行动,这年是1960年因建设柘林水库,柘林水库全域包括修水、武宁、永修、铜鼓、奉新、靖安和安义等7县,面积14700平方公里,耕地241万亩,人口近200万。坝长590.7米,最大坝高62米,集雨面积9340平方公里,占整个修河流域面积的63.5%;总库容79.2亿立方米,为全国土坝水库之冠,其中防洪库容32亿立方米,兴利库容34.4亿立方米,是一座以发电为主兼有防洪、灌溉、航运和发展水产事业等综合效益的大型水利水电工程。电站设4台4.5万千瓦机组,年平均发电量6.3亿千瓦时。水库发挥调蓄能力,使修河洪水基本得到控制,下游抗洪能力由过去的不到10年一遇提高到50年一遇。现在县城都迁了,我们不迁等何事。
村民听了汤胜娇的话,在甫生龙峰山脚安营扎寨日子天天见好。一致推荐她担任农里支书。柘林水库有那么大的功劳,造福于武宁,我们龙峰山下有一口千年的山中湖,湖水她建议上级兴建水库带发电站的规划得以批准。修龙峰水库受益不止干楼一个村,一个村的劳力有限,一个村支书也指挥不了其它村的民民,经县委研究任命汤胜姣同志为任武宁县妇联副主任、干楼公社党委副书记(挂职)兼干楼村书记不变并配专职秘书一名,增补为九江地委候补委员。
关于岳母的记忆超强是孔海峰后来听原武宁县委宣传黄部长说的:1971年林彪仓慌出逃摔死在温都尔汗之后,中央布署将林彪反党集团精心策划的厚厚二本《571工程纪要》向全党传达。汤书记听了一遍又请秘书念了一遍,就原原本本地记在心,传达这么重要的文件,县委在多地派出督办组,谁要是出了差错,上级会怎么处理的后果是什么?她能在几千人的大会上一字不漏地拉下。虽然发音不准,咬字不清就连拼音字母和英语代码也是清清楚楚,再说六十年代末农村有几个人能弄懂ABC。你不佩服吗?
武宁民俗山歌丰富,颇有特色。打鼓歌就是其中之一,被评为国家非物资文化遗产,打鼓歌又名锄山鼓、催工鼓,是一种田山歌。早期多为山区农民在插秧、耘禾、开山、挖地等集体劳动时,由一鼓匠身背腰鼓击节,众人一边劳动,一边搭号相和,起着助兴鼓劲和解除疲劳的作用。多半是一人击鼓,众人和歌,场面甚为壮观;也有男女对歌,用于打情骂俏或求爱。每年春天开荒,秋天锄山茶或农忙时节,许多农户便请鼓匠打鼓唱歌。农民在田间劳作时,鼓匠会先敲一顿鼓,来上一段开场白,多为称赞之词。众人则帮腔“搭号”,此后才开始唱正歌。正歌旋律沉稳、平缓,是见人唱人见物喻物的即兴演唱,又能插入“搭号”,适宜漫长的体力劳动节奏。在助兴演唱时又以情歌为多。这样既能使劳动者消除疲劳,增添干劲,又能使鼓匠得到休息。所以鼓匠不但需要掌握大量的歌,做到三天三夜不重唱,并且要驾驭自由,甩得开,收得拢。并且,又是劳动场面的“指挥”,视劳动进度把握节奏,提高工作效率。当时的劳动场面极为壮观和热闹。如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收入的中国优秀民歌中就有6首武宁打鼓歌,这些都是原生态民歌啊!
孔宪峰成为准女婿后陪女朋友回过一次武宁,确切地说是笫二次来武宁。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汤书记因不适应时代发展,离职安排在龙峰水库负责日常事务工作,见到准女婿上门,自然高兴,对女儿说:“从现在起我教你怎么当好妻子。”
“做妻子还要教呀!你不是允许我们同居了?”
“这是两码子事,男人不上桌女人不能先端碗,饭前温好酒请男人用膳,男人干活回家,先脱掉脏衣服拍掉灰尘,晚上备好洗脚水。”
“得、得、得,哪来的清规戒律,男女平等自由,还讲老八股。”
“你知道你姓什么吗?你姓黄,宋代黄庭坚的后代,黄氏宗谱【冠西堂】里面记得清清楚楚,你欺我不认得字,我耳朵灵记性好,听序谱族人说的。”
“你别哆嗦,我遵命就是。”
在武宁的日子,孔宪峰享受到了什么是服伺,懂得了什么叫男草女卑。尽管汤胜娇当个村支书,传统的习俗已根深蒂固,中庸之道,儒教思想早已形成了中国文化特色。
汤胜娇高兴时,免不了哼起当地一种传统的耘禾鼓歌:耘禾嗨啰呵啰嗨啰呵宋朝有个杨令公,令公连生七个子,嗨啰呵啰嗨啰呵!耘禾嗨啰呵啰嗨啰呵!七子个个武艺强,安邦报国守边疆,嗨啰呵啰嗨啰呵。她心里装的歌一箩筐,三天三夜也唱不完。
那悠悠歌声,不正是见证了汤胜娇传奇色彩的人生么!
【作者补述】农村中类似汤胜娇这种非凡记忆的人并非少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我军不少指挥员大字不识,凭一张地图设出想定,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战决于千里之外,无往而不胜,靠的是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聪明才智。
汤胜娇算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典型,命运对她并不公平,在人生的长河她只经历了五十六个蹉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