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教授有所反应,皇甫芳自己倏忽出手,疾厉如电,生生夺过一把,朝空中一抛,那笤帚的起飞高度被生产厂家设置为五米,对此皇甫芳似有不满,随即长身一纵,他掠向空中,大喝一声:“给我上去!”当一声朝笤帚尾巴上踹了一脚,一脚之下那笤帚又往上跃起十几米,整个过程其之身法潇洒自如,其之姿态令人心摇神驰,不在笔墨形容范围内。更绝的是皇甫芳并没坐在笤帚上,而是踏在笤帚上,就像玩滑板的街舞嬉皮似的。
他昂然傲立在上,向王教授发起挑战:“多好的笤帚啊,那是这帮垃圾不会骑。老王,既然你绰号‘天不留’,又称‘摘云手’,飞行技术想必是很高明的啦,那么你就来追我一追,看看究竟天不留你,还是天不留我?”
周教授貌似严厉冷酷,实则刚中夹棉,硬中含软,不动声色把皇甫芳变成一只乌龟,就非常损。而不留先生是个实在人,不擅长圆场应变,所以脸色铁青,良久良久,终于说:
“也好。”
“对对,教训教训这小杂种。”
是我公报私仇地鼓动我的导师,愤慨激动之余,竟忘了一件大事压低嗓门。
这是句极端卑劣而又愚蠢的话,只有低能儿才说得出口。没人会站在我这一边,无论遭受任何惩戒,都是我咎由自取。其实皇甫芳也不见得是个小肚鸡肠,但将心比心,此时亦另当别论。结果,“小杂种”三个字引起了皇甫芳的注意,像头雄狮似的啪地一抖脖子,转过头来,我看到他目中寒光一现,继而凶光大盛,末了从笤帚上跳下。这时候我也只能暗暗祈祷:“老天爷啊,求求你让他没听清楚。”可他耳朵还真尖,径直走到侮辱他的人,也就是我面前。
同学们感觉空气中充斥着十分凝重的硫磺味儿,大气不敢喘一口,我心脏咚咚乱跳,清楚自己八成要倒霉了。
“这位朋友。”皇甫芳说,“你我好像不认识吧?”
“对对,不认识。”
“你是谁?贵姓大名?哪儿的人?”
“我,我。”我怎敢自报家门。
“你他妈我什么啊!”皇甫芳吼道。
“我,对了,我十分仰慕你。”我努力使自己牙齿保持水平状态。
“仰慕什么?仰慕我是个杂种?老兄,我想我没有得罪过你吧?”
皇甫芳脸上那著名的怠赖慵懒的笑容,现在是丝毫也无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冷静,冷静下面隐藏着或者说掩埋着不可一世的傲慢与狂放。
教授知道不对,连忙调停:“你们。”
“闭嘴!”
皇甫芳对他也大吼,接下去教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了,似乎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的确不便插手干预,帮我解围都找不到合适理由,最终他说:
“思敏,我要求你向皇甫芳道歉。”
我知道错,但又不愿承认,苦苦支撑着,一次次把“对不起”强行咽下,于是开始呼吸困难,却拿不出任何解决办法,无疑那是我有生以来最艰难的时刻。
眼看皇甫芳就要动手,最终还是我的导师出马援助了他的弟子。不留先生从怀中掏出一个奇妙的透明法宝,这就是“老弱妇孺保护蛋”了,上次大战中不少人靠它存活了下来,据说连原子弹都拿此物莫可奈何。教授把它朝我头上抛来,那蛋将我罩在其中。
皇甫芳回过头去,朝王教授笑了笑,一翘大拇指,揶揄他:
“呵,连这么偏向的事都干得出来,你还真为人师表啊!”
教授温言相劝:“不要打架斗殴,皇甫芳,再记一次大过,校长可能就会把你开除。”
“那我求之不得。”皇甫芳叹息一声,“唉!老王你又错了,谁不知道我皇甫芳最讨厌暴力。”
蛋里的我趁势忙说:“对对,我也是,皇甫兄弟。”
“哦?”皇甫芳听了这话,面色有所缓和,“你叫席思敏是吗?我也同样觉得彼此一见如故,来来来,你我好朋友亲热亲热,拥抱拥抱。”说着向前踏上几步,教授暗暗吃惊,看到皇甫芳竟没费吹灰之力就顺理成章走进“老弱妇孺保护蛋”中,教授长叹一声,才知这个原本用来保护我生命安全的法宝,压根就挡不住皇甫芳,他简直比核武器辐射还厉害。
皇甫芳很友好,一不打我二没骂我,只是与我拥抱,同时把手放我脸上,来回摸啊摸啊,似乎表示亲热,最后他嘿嘿一笑,反问:“你和我,究竟谁是杂种呀?”
就这样,我的脸被他施了法术,典型的皇甫芳风格的法术,当大家惊奇地看到皇甫芳倒退两步,飘然离开后,再重新扭过头来看我时,就发现我一张脸完全黑了,就像是个非洲人。
从那以后我痛不欲生,身体还是黄种人,却顶着个黑鬼脑袋,简直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心想黑人还不如日本人呢。首先我没法见人了,差不多半个月没上学,整天躲在宿舍床上,用被子蒙着脑袋裹紧身体,像只蛹似的。赵肥每次试图掀起被子拉我起床上学,总不免挨我一顿乱踢。
“滚开!”我狂叫道,赵肥清楚在脸恢复正常前,我可能永远都不会下床,于是他每天早晨便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晚饭什么的,搁在我伸手就能够到之处,然后无奈离去。
当门关上后我仍不停地神经质地嘶叫着滚开滚开,叫着叫着那声音就呜咽起来,我哭了。有时偷偷一照镜子,就看到镜中的我由于太黑,牙齿,眼白什么便显得太白了,总之一副怪模怪样,就像一个人尽可诛的异教徒。想到自己被变成了真正的杂种,我嗷嗷嗷嗷发疯了,不知不觉一拳捣在镜上,手掌鲜血淋漓。
我的导师陪同其他几位教授前来探望过我两次,都对我无限期的旷课表示理解,并宣布这不算旷课,这算病假。可是他们居然也无一人能拿我的脸有办法,皇甫芳的法术实在太绝了,正如占卜预测学的张四象博士所言:“别说见过,这种招术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但你不是会算吗?”不留先生请求他,“博士,可否升起一卦,起个课为我的学生算一算此事如何了局?”
被张四象拒绝了,他摇头说:“倒不是不能算席思敏,但涉及皇甫芳,我就不能算了。”
“怎么?”我的导师问。
“倘若说算就算,皇甫芳也就不是皇甫芳了。你应该知道《末日书》吧?书中讲得明明白白,左右下次大战兴亡成败的人物,就是一位姓皇甫的少年。要算他我就得起个大课,事关国运民生,必须申报最高领袖,经他批准许可才行。”
这么一闹,校长公冶五就来了,真让我倍感荣幸,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大人物,在此之前,我只是个平凡的学生,而他像梦一样遥远。只见他长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脸,炯炯目光如电一般,他掀开被子,我自然不可能像踢赵肥一样踹开他,便羞愧地承受着他的观察。
他的目光刺得我脸生疼,然而就连他也没办法,末了我听到他说:“我不会治病,你应该去找华久之先生看一看。”
“可是华先生。”我的导师站在一旁,十分为难地说。
“对,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超级混蛋。”
“你能否下张手令?”
“见了我的手令,他就更不治这孩子了。”公冶五沉吟道。
“那怎么办?”
“让这孩子自己去。”
“去什么?”
“去碰运气。”
这时我赶紧进入梦乡,开始装睡,因为我的导师跟我的校长发生了冲突,“恕我直言。”王教授表示不满,“校长,你太纵容皇甫芳了。”
公冶五冷冷道:“能够帮助我们取得胜利的人,又不是你,而是那孩子。战争不是你那个一飞了之,飞得比你好的人多得是,欧洲飞行也并不像你贬得那么差,否则为什么抓不住他们的探子?本来我已经开始欣赏你的态度,我暗中观察过你如何教育孩子们,我本来以为你已经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但看来我错了。打仗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亡国灭种,这也难怪,上次大战中,你担任南宫元帅的传令官,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我愿意理解,可你也必须承认,我们败就败在南宫。”
“我知道你一直就在妒忌他,因为他掌握的法术你永远无法修炼,但请不要说他的坏话,那是我永远效忠的老长官。”不留先生十分激动,他与公冶五属于两个仙系,是以一向不和。
“那你干嘛不替他报仇雪恨?”公冶五说,“是的,他是大贵族,如果我嫉妒他的身份,那么我宠爱皇甫芳的说法,便不成立。自南宫一死,我们就更弱了,若换个角度看,我们或许更强。当着年轻人的面,本不该提陈年往事,但现在主持大局、制定作战方针的是我,而你,要么滚蛋,要么就得听我的。时间越来越紧,不留先生,告诉你,如果把你当作敌人对待,我也就不会如此客气了,毕竟我知道,上次大战中你曾经舍命替元帅挡了一下子,正是那一下子,害得你再不能娶妻生子。”
我的导师脸色惨白,就像被他击落的那些学生一样瘫软崩溃了,他喃喃道:
“你果然了得。”
“一般。”公冶五淡淡道。
他站起离去,王教授叹息一声,也走开了,只有我仍在装睡,睡得很沉,他们的交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就应该懂得什么时候装,什么时候不装。
一代神医华久之教授,是华佗第六十六世孙,这么说来,他女儿华丹就是第六十七世孙。华佗大师画像就在学院走廊悬挂着,每当走到那副画像前时,我必定暗暗庆幸,颇为他的六十七世孙女容貌没有返祖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