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入学时,赵肥怀里揣着他父亲的介绍信,引我入山。之后他忽然就没影了,事后才知赵肥被“极乐树”上的“逍遥果”所诱,爬上去摘。总之我迷路了,回首望去,不见其踪。彼时天已入夜,深山中我感到极度孤独,与无限恐惧,摸索着行到一个绝壁前,昏幽中只见无数根蛇一样的藤条蜿蜒向上。
正值盛夏,虫豕毒物甚多,我的小腿偏又秀色可餐,事先也不说打声招呼,一只什么毒物就悄悄把嘴凑上。我忽觉左腿一麻,“哎哟”一声,忙掀开裤管。
同时扫视四周,肇事者已然逃逸。
明明只挨了一口,却见六个齿印,是何道理?我坐在地上,心中一阵悲凉,万想不到此地貌若仙境,却也如人间凶险处处,正要继续感慨,才发现来不及矣,腿上伤口呈黑紫色,说明我已是个剧毒感染者。黑紫色迅速向上蔓延,占领阵地一块又一块。多亏我临危不乱,忽然想到有两种救命方案或许可行,一是“吸毒”,再就是“断臂。”
“断臂”我没有刀,“吸毒”我又够不着,无论如何盘腿,我甚至双手把脚丫抱起,到最后四肢躯干甚如行军包似的系在了一块,但我嘴巴与伤口间,距离依旧相当可观。不知我腿生得太长,还是脖子过短?
以白眼一翻,不省人事告终。当我重新醒来,就看到了一个神秘物体。
它就在我眼前,由于近大远小,乍醒之下,我没看出这是什么,只觉得十分面善,亲切之感油然而生,便把脑袋往后挪动一尺,赫然认出这不是屁股吗?
我惊喜交加,心花怒放,因为我发现这屁股的主人是个女子,上面那黑绸缎也似的长发,进一步肯定了我的判断。随即我慌忙把脑袋遣返原处,甚比原先距离屁股更近一些。
我知道我得救了,无论中毒的肉体,抑或污秽的心灵,都得救了。美人救英雄,如果救的是你,这故事那就俗了,但无巧不巧偏偏发生在我身上,我也只好相信这里面还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
我已醒了,悄悄摸了摸腿还在于是我寻思先别忙着醒,姑且静观事态发展。本梦如此美妙,再想梦到,可就难了。她迷人的脊背我还没有欣赏够呢,可是每当那脊背微微一动,似要扭转过身查看我时,我就不得不赶紧把眼闭上,闭得仿佛永远不会睁开一样。
末了,这少女不耐烦了,自言自语起来:“都一个时辰了,这人应该醒了呀。”
噢,宝贝,只要你坐在我面前,我就永远不会醒。我面前是她屁股,她面前是堆篝火,她坐在篝火前用一根粗枝拨弄着火,我从后面看去,觉得那曼妙的姿势就像扇扇子一样。当她最后一次回过头瞧我醒没醒后,终于再也等不下去,便背起一个箩筐,她站起来,眼看要走。
不许走不许走,我这尊佛你还没送到西呢,我急中生智,连忙“哎哟、哎哟、哎哟”起来,就像妊娠临盆似的蠕动扭曲着,以颤抖的呻吟,力挽她就要远去的美腿。
我是个制造假冒伪劣的专家,装病装死装睡的技术炉火纯青,况且那堆火烤得我满头虚汗,这更帮了大忙,可以显得痛苦逼真异常。我双目若睁还闭,努力感觉她停没停下脚步,蹲没蹲下身体,当我觉得差不多时,才徐徐升起眼皮,同时舔舔嘴唇。朦胧中我依稀看到了她的脸,那张脸能够证明,她的后面和前面,是成正比的。
我高兴坏了,也紧张极了。我在等待她的慰问,可这小娘儿们就是不问,我只得自己主动搭讪:
“你好,请问你是人吗。”
“呀!这是什么话啊?”
“噢!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是仙女的话。”
“那我就是人了。”
“我看你也是人。”
“这又是何逻辑?”
“仙女没道理咬人,而我似乎被你咬了一口。”
她嫣然一笑:“我的牙齿有那么小吗?”
“张开嘴让我检查一下。”我表示怀疑。
她反而把嘴闭紧了些,闭着嘴怪模怪样地说:“是六齿蟆咬的。”
“什么六齿蟆?没听说过。”
“这山中你没听说过的古怪生物,还多着呢。”她又是微微一笑。
“是的,包括你。”
“呵呵。”
“你很渴望我死吗?”
“没有啊。”轮到她奇怪了。
“那你干嘛总笑?就不能严肃一些吗?”
不料她又笑,并解释道:“你呀,是我第一个病人。我牛刀小试,居然真的把你命救回来了,自然有些得意。你的腿应该没事了,站起来试试能不能走。”
“原来是个大夫。”我嘟哝道,“还是个见习大夫,我的身体能够被你实习,被你练手,我感到既荣幸又,又。”
“又什么?”
“又危险。”
她的真实嘴脸,亦即粗野一面是这时候暴露出来的。她伸手过来一提我脖领,把我拽了起来,我被强行拖起,不得已只得扶着山壁走了两步,自我感觉良好,但忽然心中一动,作出天旋地转之态,接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她见了忙问:
“你又怎么啦?”
“没怎么,只是你八成是个庸医。”我呼吸急促地说,“我走不了路了,可能快要死啦,你能帮我找一个人么?”
她也慌了,问:“找谁?”
“赵肥。”
“赵肥是谁?”
“是个男孩,他很胖很胖,皮肤比你还白还嫩,就像一个放大了几千倍的富强面花卷。”
“找他干什么?”
“我需要他帮我人工呼吸。”
“你为什么需要人工呼吸?”
“因为肺无法自主工作。”
“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我如何找他?”
“是啊,你怎么找他呢?”
“我帮你人工呼吸好吗?”
“我这方面问题不大,就怕你丈夫不同意啊。”就怕你丈夫如何如何,向来是我试探一个女人婚姻状况的技巧。
“我尚未婚。”
“男朋友呢?”
“也没有。”
“那么,请吧。”我闭上眼。
她俯下身,开始帮我人工呼吸。暖暖的,热呼呼的,那感觉美极了,她甚至把舌头伸入我的口腔,来回搅动,可是很快我发现她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新鲜,这位小大夫是一个口臭患者,我屏住鼻息梗着脖子强忍着,可是越来越臭,熏得我不得不睁开眼睛,一见之下我大惊失色。
一头小猪坐在我脸上,伸入我口腔的,敢情是它的尾巴。它的尾巴深情地缠绵我的舌头,久久不愿松开,似乎来自浪漫的法国,我跳了起来,破口大骂:
“@#$%&@#$%&。”
只见她抱着小猪,冷冷地瞅着我,二人恶狠狠对峙着,末了她说:
“显然你栩栩如生。”
“不错,离死还远着呢,有一光年那么远。”
我说着低头一看,见腿上原先的黑紫色现在变成了赤黄色,这下子真的害怕了,屁股一沉坐倒在地。直到少女解释说这是她给我涂抹的解毒药,我才略略心安。
“再见!”
少女把小猪塞进箩筐,背起走了,我连滚带爬紧随其后,一路上不停地逗她说话,可她那张嘴巴就像狼狗牌保险柜似的,再也不肯拿出一句话。我只得自己表演“单口相声”,时而捧她,时而逗她,同时仔细感觉自己的腿,伤口是越来越爽了,那解毒药果然神奇,让我从腿到心清凉一片。舒服了以后,我更有力气了,发动自己所有想象力以及幽默诙谐,用一句句俏皮话像钳子改锥似的掰她嘴撬她牙,千方百计使她感到能够伴我同行,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而且永生难忘。终于,我从她嘴里撬出了一句话:
“你这人怎么那么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