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完了完了,但马上就好了好了,她总算笑了,总算说话了,起初只往外蹦一个字,然后两个,接着三个,而我要干的,就是设法使这些字连成一片,终于她话也多起来。在夏日晚星下,在古老神秘的山的深处,在奇花异草丛中,在一路青春激荡与沿途野兽咆哮声中,最重要的是在她的身畔二人你问我答,我答你问,海阔天空聊啊聊啊,这时她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叫席思敏,是展华学院零五级新生,她便也自报家门:
“我和你是同级同学,我叫华丹。”
“原来都是神仙中人,幸会幸会,我是移动系的,你呢?”
“我念的是神数。”
“唉!”
“又怎么啦?”
“咱俩不在一起学习,当真遗憾。”
“遗憾什么,我倒觉得像中了六合彩。”
“山里柴火妞,竟还知道六合彩。”
“本来不知道,只是我爹每期必买。”
“修仙之人理应窥破红尘,怎么也好这口?”
“他比较怪,用一句流行话说,他不是个一般人。”
“既然不是一般人,想必应该中过。”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真不知道。”
“为什么真不知道?”
“我离家出走了。”
“哦?还有这事,为什么离家出走?”
“和爹打了起来。”
“为什么打起来?”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是啊,我也在纳闷自己咋这么多为什么呢?”
一边说话一边走,我扶着华丹肩膀一瘸一拐,后来她主动帮我找了根木棍,我正要表示感谢,蓦地恍然大悟这是为了让我不再碰她。华丹沿途采集草药,有些草甚至就地嚼着吃了,我便取笑她乃羊转世也。可是很快我也成了一只羊,因为她介绍说有些草可以增加灵力,我急忙也效仿她的样子摘采吃掉。
已是第二天了,不管怎么说,我度过了美好而又浪漫的一天,尽管华丹是个蹩脚的导游,但此山的神奇也决非语言能够概括。花草树木正在随着太阳的移动改变自己的色彩,我看到她用一种植物叶茎把头发扎起来,显得更精神了。
黄昏前我们来到了一条小河,准备顺流而上,华丹说展华学院就在上游。便在这时,一头怪异的豹子从对岸树丛中露出头来,它摇着耳朵,瞪着我们,尤其是我。
那豹子长着犀牛角,疵着獠牙狂声咆哮着,我心想看样子没准它怕水不敢过来,便鼓足勇气张开双臂,昂然站在华丹身前,同时高声叫道:
“我来掩护,你快逃命吧。”
说完自己就一溜烟先跑了,因为万万不料那豹子竟然还长着一对鹰翅,扑腾着飞过河朝我冲来。我矜持了一会儿,本想看看它有无拐弯的可能性,但越来越没指望了,不仅没有拐弯,反而浪费了我对华丹交代后事的宝贵时间。我转身撒腿就跑,跳过了几条灌木丛,但看上去六亲不认的怪豹,却认准了我屁股,扑腾着翅膀穷追不舍。它的犀牛角把我屁股当成靶心,结果靶靶十环。我一次次被挑起来,由于十环的缘故,正中屁股之沟,不但不觉得疼,反而特爽。可是最后一击脱靶了,来了个八环,中了屁股肉,之后我就,
又一次失去知觉。我这辈子总共休克两次,全在那二十四小时不到的一天内。昏迷前最后一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华丹大笑,同时拍着飞豹的背,骗腿跨了上去。原来那畜生名叫莫尼卡,是她的老朋友了我怀疑她是不是尽交一些动物朋友?却把我这么好的人误会成牲口。莫尼卡驮着华丹以及重伤鲜血淋漓的我,飞向展华学院,之后它背上又多一人,沿途遇见了赵肥,赵肥因为不停摇头从而无法前进。他的脑袋摇晃了有半个月之久,倒是使他的脸面积减小了不少。逍遥果或许不是摇头丸,但我看不出两者间有何区别。
上述经过,便是三年前我与华丹结识的全过程。入学后自也耳闻不少男孩追求她,但我坚信,经过那一天的“患难与共”,使我比别人优势要大许多,所以并不着急。但万没有想到,那一天居然成为我们唯一的交往,在学校内,有时也会不期而遇,却再没了当初奇妙的感情,甚至连一句话都未交流,相互间仅仅点头而已。
她微笑着用目光问我身体好些了吗?
我回答已无大碍眼神却是沮丧的。
三年过去,彼此长高长胖了许多,可是我没有忘记她,躺在床上,回忆当初的点点滴滴、也包括那点点滴滴的鲜血,竟成为我课余时光敷衍岁月的唯一方式。
随着年龄增长,以及学校内竞争日趋激烈,同学们为了比别人多学几招,巴结讨好教授的下流嘴脸简直什么都弄得出,我亦想亦步亦趋,但实在弄不出,就算弄出了,也不自然美观,只有眼巴巴羡慕的份。令我愈发感到寂寞的是,曾几何时连赵肥也开始疏远我了。疏远我倒没什么,问题是他跟巧克力派大白兔糖话梅果脯什么的都保持一定距离,尽量减少接触,也就是说,这人距离恋爱越来越近了。赵肥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的特点是文采飞扬,尤其以诗见长。我变成黑人后,就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白里透红,乍一看还真不难看,仔细看就更好看,足以配得上麻妹。
果然,我蜷缩在被窝里,从缝隙中向外望去,看到诗人赵肥又开始创作啦。他神秘地匍匐在桌上,像是做化学实验似的,忘我地写啊写啊,两道眉毛时而两条鸡翅一样兴奋地扑腾着,时而又如两把法剑似的在脸上互劈乱砍,究竟写些什么呢?除鬼以外,就只有麻妹才知道了。我问他我可不可以成为你第二位读者?可他把情信捂得更严实了,说:
“可以,但就怕我家那位知道了会不高兴。”
“惧内”毕竟显示了赵肥良好的个人修养以及道德品质,做为朋友我也不好非议什么,但气人的是他临走时却偏要喊一嗓子:“我幽会去啦。”
末了再补充一句:“今宵不归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哦。”
这下子就搞得我更苦恼更寂寞更孤单更想华丹了。
我也不是简单人物,赵肥一走,我就下床,翻他抽屉,检查检查情信内容。我得给他严格把关,防止他误入犯罪道路,遗恨终生。
抽屉锁着,不过无关紧要,这种锁对我们大四学生来说念个咒就能开启,可是里面除了两只蟑螂正在风花雪月,啥都没有,我瘙了一会儿后脑勺,扭头一看角落纸篓,眼睛亮了。
扑过去,从纸篓翻出一张草纸,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在天之下,在地之上,夜晚有个月亮,白昼有个太阳,太阳是你凌厉的左眼,月亮是你温和的右眼,两道光芒交错辉映,温暖并激励我的情愫,令我奋发图强,两肋插刀百折不回冲向你人迹罕至的怀抱,赴汤蹈火排除万难投入你峰回路转的胸膛,那神圣的地方啊,就是我毕生为之追求的墓冢,我知道胸膛里的心房,就是我的棺椁,扑进去,种下生生世世的爱。”
我感到眼眶有点潮湿,论生日赵肥大我十天,论懂事他起码比我晚一个礼拜,我是亲眼看着、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呀,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肉麻恶心酸溜溜啦?可是转念一想,记得哪位教授曾经说过,女人是碱性体质,看来酸碱中和,相得益彰,那麻妹说不定已惨遭融化。
正这么想着,门啪地被推开了,我转身一看见是麻妹,大吃一惊:
“你咋进来的?这是男生宿舍。”
“那个死胖子呢?”麻妹气冲冲问我。
“好像应该是我找你要人。”我微微一笑。
“转告他。”麻妹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叫道,“再也不准给我写什么信了,一天到晚他又是棺椁,又是墓冢的,还让我吃不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