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爸爸的疑问,邬可可很小的时候就问过妈妈。妈妈总是浅浅一笑,用她那大大的漂亮的眼睛看着她,认真地说,“对不起,可可。你是老天爷赐给妈妈的宝贝。有一天,妈妈在森林里走着走着,忽然乌云来了,顷刻间电闪雷鸣,怎么办,妈妈只好躲到一个树洞里,里面有松鼠啊,兔子啊,小熊啊,都在避雨。然后,妈妈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等妈妈一觉醒来,发现肚子里面有东西在动。后来,妈妈回到家里,肚子就一天一天长大,长到这么大这么大的时候,就去医院把你生下来了。所以,你的爸爸是谁,妈妈也不知道。我们就当他是天上的乌云好了,很久之前就被风吹走了。”
每次一听妈妈的童话故事,邬可可对爸爸的事也就没那么难过了。妈妈一个人带着她,要顶着世俗的压力,还要忙活舅舅的加工厂,过得非常不容易。等自己找好工作了,一定要把妈妈接过来,让她过上轻松安宁的日子。
独自想着往事,不觉已湿了衣襟,邬可可赶紧擦了擦眼睛。跑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眼睛微红,有细小血丝,不过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邬可可的肚子开始咕咕叫,看着香气扑鼻的水煮鱼,直咽口水,就是动不了筷子。蓝叔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邬可可打开门,往楼道口张望。这一看,惊得她非同小可。只见一个人影趴在楼梯间,脸朝下,看衣服好像就是蓝叔。
“蓝叔,蓝叔,你怎么了?”邬可可赶紧跑过去,抱起蓝延军的胳膊。邬可可没有学过急救之类的知识,只听说中暑的人就要掐人中,便拿着尖尖的指甲用力掐蓝延军的人中。
果然,过了片刻,蓝延军缓缓睁开眼睛,他虚弱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裤袋。邬可可马上意会,从他裤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发现里面有药片,便赶紧回屋里倒了一杯水给他。蓝延军吞了一片药后,便闭上眼睛,靠墙坐了大概五分钟时间,意识开始慢慢苏醒过来。
“蓝叔,你吓死我了,刚才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邬可可终于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拍拍胸口。
蓝延军虚弱地笑了笑,“谢谢你,幸好有你在,救了我。”
“您脸色苍白,都出虚汗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邬可可有点担心。
“半年前我忽然头晕,去医院检查发现脑袋里有个囊肿,目前还不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的。医生说即使开刀,风险也是相当大。囊肿有时压迫脑部神经,就会发生晕厥,如果不压迫到,平时倒也没事。”蓝延军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囊肿就是个小毛病而已。
“太危险了,您还是去医院再看看吧。蓝姐姐知道吗?”邬可可听得心惊不已。
“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雪英。这个病没法治,我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与其花那么多钱去动手术,手术风险极高,万一没成功,岂不是人财两空。我当了一辈子的基层民警,也没给雪英存下什么钱。最近,好不容易给她在市区东城订了一套两居,首期都帮她交了。这个时候,你叫我去做手术,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不能让她知道我的病。我再过几年,就可以退休了。在我人生的最后日子里,我希望能默默守候在雪英身边,好好照顾她。看着她每天过得开开心心,我就心满意足了。”蓝延军的声音很虚弱,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这个金刚般的汉子看似铁骨铮铮,内心里对女儿的真情流露,让邬可可心恸不已。
邬可可扶着蓝延军回屋在沙发上坐下,给他拿了条毛巾擦汗,又盛了一碗饭给他。
“谢谢,菜都凉了,让你等了这么久。”蓝延军没怎么动筷子,似乎没什么胃口。
“叔叔,您身体最重要,赶紧吃饭吧,多吃点。嗯,这水煮鱼口味非常正宗,跟饭店做的一模一样。”邬可可忙活了半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忍不住大口大口吃起来。
蓝延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邬可可。
“这是我上午去社区警务室拍到的监控录像,上面的人你看看像不像你朋友。”
邬可可接过手机,上面的几张照片虽然有点模糊不清,但还是能认出禹水浚的样子。那矫健高挑的身材和背上的登山包绝对是他错不了。可这几张迷糊的照片又说明了什么呢?看来只有听听蓝叔的分析才行。
蓝延军指着第一张照片说,这是在城中村里一个治安亭拍到的,当时他是在奔跑,后面似乎有几个人在追,拍到的样子很模糊。后面这两张照片是在华辉电子市场门口的警务室拍到的,昨天下午五点三十分的样子,他出现在这里。这张比较清晰,他似乎已经甩开了身后追踪的人,然后神色自如地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我又托火车站派出所的同事,查到了你朋友禹水浚已经买了当天晚上的火车票回了北城,这会应该到你学校了。
邬可可一听呆住了,心里掠过一丝黯然,努力挤出一点笑容,“他回学校了,我就放心了,谢谢蓝叔。”
邬可可低下头,用力扒了几口饭。心想眼巴巴地为他操心,谁知对方已经轻轻松松回学校了。也不打声招呼,不过,也不能怪他,自己没有了手机,怎么联系啊。他对自己已经够意思了,给了足够的盘缠,坏人也被引开,虽然那些坏人其实是冲他来的,不过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安全问题需要他担心的。更何况,两人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瓜葛了吧。对了,钱一回到学校就要还给他。一想到银行卡、学生证等补办手续就头疼。
饭后,邬可可将饭桌和厨房的碗筷刷洗得干干净净。虽然平时她在家也是大小姐一个,但是干起活来却毫不含糊,手脚麻利,十分利索。她曾想跟妈妈学木雕,妈妈就是不肯教她,只是握着她的手说,宝贝,我希望你以后能靠自己的头脑吃饭,不要像我这样,其实做工艺美术是非常辛苦非常累的活。后来,邬可可选择了北城大学的会计专业。
蓝延军休息了半个小时,脸色恢复了之前的血气,完全看不出刚才晕过。他直夸邬可可能干,是做家务的好手。
邬可可忽然想起了宁玉升,便笑着说,“蓝姐姐不是也很能干吗?您希望她将来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呢?”
“普通人家就好了,咱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小伙子能一心一意对她好,她生活得开心就行了。”蓝延军微微一笑,看得出他是真心希望女儿能有个幸福的归宿。
“蓝姐姐这么漂亮,肯定有不少小伙子追她吧。您有中意的吗?”邬可可一边洗抹布,一边扭头看蓝延军的表情。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曾有男孩子追她,我基本没什么意见,她中意就行了。”蓝延军的回答毫无破绽,就如同一个开明的父亲,对女儿的婚事采取宽容的态度。
“那。宁玉升呢?您觉得他如何?我那天和蓝姐姐回来的路上碰到他了,那小伙子似乎很喜欢蓝姐姐。”邬可可犹豫半天,决定豁出去,把心底的疑问说出来,替宁玉升问个明白,也算对他有个交代。
果然,蓝延军脸色一沉,刚才还挂着的笑容瞬间没了。
“他不行。他爸是本市有名的民营企业家,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家庭,跟人家富二代可是门不当户不对。”
“可是,真正的爱情不应该被世俗束缚。”邬可可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可可,你还小,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人的一生很难一帆风顺,我只祈求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雪英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我们所里也有好几个警校毕业的小伙子,挺不错的,可雪英连面都不肯见。这孩子,你回头帮我劝劝她。除了宁玉升,其他人只要她喜欢,我都答应。”蓝延军眉头深蹙,看得出他是真为女儿的事操心。
邬可可的心咯噔一下,这不是让我陷入两难境地吗?宁玉升想让我撮合他和蓝雪英,蓝叔又让我劝雪英去相亲。这可怎么好?
邬可可收拾完厨房后,给蓝延军倒了一杯水,顺便提出了辞行。蓝延军再三挽留,邬可可以学校事务为由坚持下午就去火车站。
“雪英要值晚班,我送你去火车站。”蓝延军帮她拿着包,又洗了几个水果装进袋子里。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的公交站,那里有直达火车站的巴士。公交车很快就来了。
“蓝叔,天热,您回吧。我都没什么行李,一个人搞得定。”邬可可担心蓝延军的身体,如果他再发生晕厥,身边没人是很危险的。
“我送你到火车站吧。我相信,你那个朋友禹水浚肯定是遇上了什么急事,否则他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邬可可一听,不由得低下头,上车后坐了片刻,脸上还是微微发烫。原来,她在低头吃饭的那点小心思,都被蓝叔看在眼里。蓝叔不愧是警察,哪怕是少女心事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我们虽然是一个学校的,但不同年级,以前也不认识,只是这次意外,居然让我俩碰上了。”邬可可嘟囔了几句,声音很小像蚊子,不过蓝延军还是听见了,不由得一笑。
“下次,如果你们还来东门市,就记得来我家。你蓝叔这么多年的基层民警工作,形形色色的什么人没见过,如果是个好小伙子,我是不会看走眼的。”
公交车兜了几个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到火车站。火车站人头攒动,检票口排出了长长的队伍,蓝延军给检票人员出示了警官证,然后两人直接到了站台。
偌大的站台上,三三两两站着等车的旅客。不时有工人推着高高的行李车经过,发出哒哒的声音。两条铁轨平行向远方延伸,像支撑在天空和大地之间的阶梯。悠远的汽笛声中,一辆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叹息而来。坚硬的车轮和铁轨在面前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邬可可忍不住用手紧紧地捂住耳朵。
蓝延军亲自将邬可可送上火车,隔着玻璃窗,列车开动的那刻,邬可可挥了挥手,忽然有种酸酸的感觉。有父亲真好,如果你是我爸,我也爱您。邬可可在心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