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水浚一觉醒来,全身酸痛。
“啊。”一摸后背,那些瘀伤自从上次邬可可帮他擦了点红花油后,自己再没管过。一坐起身,疼得直咧嘴。
“哐”的一声,床被睡在隔壁铺的余伟重重踢了一脚。
“靠,你丫的大清早能不能不叫床啊,还让不让人睡了。”余伟大声抗议,将手里的枕头朝禹水浚扔过来。‘
禹水浚一抓,又扔回去。他转身对着镜子换衣服,背上的瘀青和红肿触目惊心。看来必须去一趟学校医务室,否则,晚上还是没法睡。白色的衬衫,蓝色的牛仔裤,配上修长匀称的身材,自有一番出众的气质,可脑袋却有些昏昏沉沉,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竟然还有些浮肿。
“你小子这几天去哪里鬼混了,搞得这一身伤。快说,干了什么坏事,被江湖人士追杀。”余伟把手搭在禹水浚的肩膀上,喷了他一脸的薄荷牙膏味。
禹水浚微蹙了一下眉头,甩开他的手,径直朝门口走去。余伟抓住禹水浚的衣领,禹水浚也不反抗,直到余伟将其越拽越紧时才一个反手将他整个人扳倒在地。
“喂,知道你好身手,也不要下手这么重啊。你那么潇洒,这几天格格巫找不到你,就骂我,催着我做课题,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累得像条狗,我连想我心中女神的力气都没有了。”余伟倒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喊着,“李迎迎啊李迎迎,我好想你啊。”
禹水浚瞥了一眼一脸花痴的余伟,“拜托你安静点,你想让整栋楼的人都听见吗?”
禹水浚的导师是系主任,出了名的严厉,人称“铁面。”本科时候,禹水浚就领教过,班里有男生不听话,被系主任当众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系主任姓吴,矮矮胖胖,在禹水浚眼里像极了蓝精灵里面的“格格巫。”选导师时,都没人选格格巫当导师,禹水浚想堂堂保险系的系主任、学富五车的资深老教授居然没一个本校学生选,也太不给面了,我选了。之后的挑战如期而至,课题一个接着一个,格格巫经常会在早上七点钟把禹水浚叫醒布置任务,如果关机会被骂得很惨,搞得禹水浚的手机24小时都保持开机状态,这个习惯一直保持至今。后来,禹水浚作为交换生,被派到英国埃塞克斯大学学了一年,这个学期才回来,但是格格巫依然把他当成得意门生,很多重要课题和报告都找禹水浚来当主笔。
余伟是从外校考进来的研究生,他没听说过格格巫的为人,冲着老教授名气大,就选了他做导师。结果后悔不迭,禹水浚去英国后剩下的课题都落在他一个人头上,搞得他经常向禹水浚诉苦,抱怨自己谈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终身大事都被耽误了。
“喂,你那天到底收到什么信件啊?当时我就看你脸色不对,苍白无神,看完信后就匆匆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回来后一身伤,躺床上就是一天,这不是你这个高材生的风格啊。跟兄弟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余伟的眼睛滴溜溜地朝禹水浚打量半天,一脸八卦地在做自己的推理。
“吃早餐了,我快饿坏了。”禹水浚面无表情地打开宿舍门。
“就知道你这家伙,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下次,你哥来的时候,我就将我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余伟的话轻轻传到耳边,禹水浚深深一怔。
“你敢。”这次轮到余伟的衣领被禹水浚紧紧拧住。
“你说的对,我们先吃早餐吧。”余伟一脸怨念地大叫。
“开个玩笑啦,真生气啦,我知道你和你哥的关系,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去食堂的路上,余伟朝禹水浚挤挤眼睛。
“这两天他来了吗?”禹水浚看着前面的林荫小路,一脸的冷漠。
“来了,直接来宿舍找你,我说你不在,其实我还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但我估计凭他的本事,想查你去哪里,应该也不难。有空,你还是回家看看你家老爷子吧。”余伟轻轻地拍了拍禹水浚的肩膀,把话说得十分老成持重。
“我知道。”禹水浚轻轻点了点头,冷峻的面容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对了,你这一身伤不会是你哥找人弄的吧?兄弟相残,这也太过分了。”余伟压低声音在耳边说。
“不是他。”禹水浚皱了皱眉头,一脸不悦。余伟瞄了一眼他的表情,也不再说话。
两人从食堂吃完早餐出来,刚好碰上系花李迎迎。李迎迎一身白色的运动衫,十分惹眼。难得碰上心中的女神,余伟迫不及待上前打招呼,满脸笑容地开始跟她攀谈起来。禹水浚悄悄地走开。
校园里刚下过一场小雨,人行道旁是高高的梧桐,适逢金秋时节,片片梧桐叶悄然落下,如同缤纷的落英。禹水浚来到湖边的石头旁,打开随身带的小包,里面是一张信纸。
他上个星期五的傍晚,忽然收到一个匿名的EMS快件,上面的人名和地址都没有填,里面是一封薄薄的信,信纸已经发黄,似乎有些年头了。信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Hello,林静雅同学,还记得七年前我们在东门师范的毕业之约吗?你可是当年我们风云文学社的骨干,母校旧地重游之旅一定要参加哦。覃中岳。1993年6月20日。”
林静雅是他的母亲,这居然是二十年有人写给母亲的信。禹水浚第一次看到信时,手不住地发抖。记忆的潮水倏地朝他涌来,二十年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二十年前,他还只有五岁,对母亲只有懵懂的记忆。那天,母亲穿了一条红色的新裙子,花边的腰带流苏飘逸,梳着整齐的发髻,蝴蝶结的水晶发卡闪闪发光,映照着一脸温柔的笑,对他说,“浚儿,妈妈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回妈妈的母校,参加我们大学同学七周年聚会。只要几天时间,妈妈就回来了。你在家,要听爸爸和爷爷奶奶的话,一定要乖哦。”
“妈妈,我也要去,我要坐火车。”他缠着妈妈,又哭又闹。
“何必跟孩子说这么多呢,悄悄走就得了。”父亲禹东庭在旁,一脸的不耐烦。
母亲是在等他睡着了后悄悄走的,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几天后,家里来了警察,把父亲叫走。随后,爷爷奶奶一脸忧伤地告诉他,妈妈没了,再也回不来了。他懵懵懂懂地被大人们牵着手,带到一个很大的厅里,那里很多人在哭,妈妈静静地躺在一堆鲜花中间。他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死亡,他冲着母亲大叫,撕心裂肺地叫,然后被爷爷奶奶死死抱住,只听见身边的人哭声更甚。原来母亲死了,她真的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他成了没妈的孩子。
后来,没过多久,一直疼爱他的姑姑禹若云把他带走了,去了另一个城市生活。姑姑一直未婚,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养。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被带回老家参加爷爷的七十岁大寿。他赫然发现,父亲已经找了个后妈,后妈还带了个儿子过来。后妈姓吕,叫吕秀芹,一副艳俗的打扮,没有母亲好看,没有母亲有气质,只是略微年轻几岁。他叫她吕姨,心里则称呼她吕后。后妈的儿子叫禹超然,大他两岁,高高瘦瘦,浓密的眉毛下一双三角眼十分阴鸷,菲薄的嘴唇,看他的表情嘴角一撇,一副倨傲不屑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他反复问姑妈,姑妈才慢慢道出实情。原来,母亲死后不久,父亲就把吕后和她儿子带回来见爷爷奶奶。这才知道,那个禹超然居然是父亲和吕后婚前所生,父亲当年早就跟她有一腿,为了娶门第高贵的林静雅,他暂时抛弃了情人,将吕后母子安置在乡下。
父亲野心极大,当年他从轻工业学院毕业后,不愿回爷爷所在的肉食品公司工作。和母亲的结合,完全是为了攀附岳父家的权势。林静雅的父亲,也就是禹水浚的外公,是市财政局的局长。文革期间,外公因家庭成分原因,被划为资本主义右派。在下放农场时,机缘巧合,认识了爷爷,并得到了爷爷一家的照顾。在外公的字典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外公平反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帮助爷爷进了市肉食品公司工作,计划经济时代的肉食品公司可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国有企业。爷爷是农民出身,在食品公司当了一名屠宰工人,自是对外公感恩戴德。那个时候,买肉要靠街道办分粮票,爷爷家却从来不缺粮票。附近邻居想买肉没粮票都偷偷找爷爷,爷爷是个古道心肠,能帮到别人都会尽力去帮。
父亲毕业后不愿分配到肉食品公司,可以说父亲当时还是非常有远见。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计划经济时代的肉食品公司很快面临不景气和改制。父亲选择了另一条路,毕业前夕,他亲自跑到外公家,毛遂自荐,说出自己的抱负和雄图伟略,并对外公的掌上明珠林静雅表达了自己的钦慕和好感。看到父亲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加上文采口才俱佳,外公非常满意,答应帮助这个年轻人。很快父亲毕业分配到了市税务局,当时的国地税还未分家。父亲从基层的农村专管员做起,苦心钻研业务知识,凭着自己的胆识和才华,加上精于人情世故,很快当上了基层税务所的所长。和时任市一中中学英语老师的林静雅结婚后不久,父亲申请调回市局,不久便升为市局税政科科长。
父亲和母亲结婚一年后,便有了自己。本以为自己是禹家的独子,享受着全家人的宠爱。谁知道,五岁那年母亲的意外过世让他的童年、少年成长蒙上了重重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