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茵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大跳,尽管她不喜欢年轻的费翎艳,可是看见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妇人坐倒在地,她还是走过去扶她,只觉她全身颤抖地像风中的烛火一般,牙关格格打战。
“你……是你……你终于……来了……”她总算颤抖着把话说出来了,她瞪大眼看着雷敬瀚,目光又惊又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雷敬瀚皱着眉,他几乎认不出她来了,这个风独残年,一脸惊惧的老太婆,真的是当年那个教他魂牵梦系的费翎艳?
他走近了她一步:“翎艳……”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费翎艳皱着脸哭道。
雷敬瀚面色一僵,顿在原地,一言不发。
“翎艳……我和雷敬瀚只是想找你把当年的事情问个清楚,我们没有恶意,更不会伤害你的……”沈乔茵的本意是想让她放松一点,没想到费翎艳一听,忽然挣脱了沈乔茵的搀扶,她一下跪倒在地,朝着雷敬瀚不断地磕头。
“你……你别来找我索命……你生前是我对不起你……我这辈子都在吃斋念佛还你……保佑你投胎转世……重新做人……”费翎艳扣头如捣蒜,哭着对雷敬瀚说道。
生前?她以为雷敬瀚死了?
是的,其实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吗?他们怎么知道其实他是来到了现代。
沈乔茵试着安慰她:“你别怕……他没有死……”费翎艳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仍持续朝雷敬瀚磕头:“我知道你死不瞑目,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放过我,还要来找我索命……”“我说了他没死,你听不懂吗?”沈乔茵忍不住提高音量。
雷敬瀚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并没有像沈乔茵那样急着反驳,反而是一脸奇特又空泛的表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他对她们两人的对话,似乎毫不关心。
枯瘦如材的费翎艳,像是突然生出了力气,她一把甩开沈乔茵,厉声说道:“我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怎么可能会有错?”沈乔茵忽然脑袋一空:“你……你看到他的尸体……不是根本没有打捞到吗?”“为了他落海的事船停开,第二天早上那些船员就打捞到……是纪凝凤用钱买通船长,船员,要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做根本没找到他的尸体……”雷敬瀚被这个急转直下的消息震得完全失了神,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我死了?我真是胡涂了……我生前被这个女人骗得团团转,就连死了以后也还是个胡涂鬼……”他喃喃自语。
难怪,难怪许多人都看不到他,难怪他出入海关如入无人之境,难怪那个管家只端了一杯茶,因为她只看到了沈乔茵一个人,除了沈乔茵和做贼心虚的费翎艳,一直都没有人见过他。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赶尽杀绝,甚至不能让我回家安葬……你这么恨我吗?”“我……我给你下了药,就算没淹死,也会被毒死……我们不能让尸体被送回去,万一你父母起疑,找了官差来查,事情终究要破……纪凝凤才会出了这个主意……”雷敬瀚深深叹口气:“难怪我会一直在海上飘荡,既回不了家,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原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在五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沈乔茵只是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听着他们的谈话,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雷敬瀚。
“为什么?我等了五十五年,就是为了问你这句话,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费翎艳闻言,更是痛哭出声:“你对我很好,是我一时给鬼迷了心窍,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敬你,爱你,甚至在我们有了婚约之后,还是克制自己不去碰你……我一直期待着我们洞房花烛的那一夜,我不敢变心他恋也是为了等你……”“是纪凝凤……都是那个魔鬼害了我,早在认识你之前,他就骗了我的身子,我早就是他的人……他一直觊觎你们雷家的财产,可是又一直没有什么好办法……直到你从上海回来,他看到你看我的眼神,他就知道机不可失,便要我帮他……要我接近你,让你爱上我……”费翎艳凄怆地哭道。
他心中冰清玉洁的天人,原来竟是如此的丑恶,他简直不想再听下去。
“……可是就算我成了雷家的大少奶,你父亲还在,你们家又有兄弟两个,家产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落到我们的手上,正好北方局势大乱,你父亲要你到美国去,你带着那么大笔钱,那么多财物……那是我们一辈子连见都没见过的数目,纪凝凤眼见机不可失,一上船,他就决定下手……”“所以你讨好我,顺着我,只是为了这个目的?……你其实并不爱我,对吗?”费翎艳畏惧地看着他,嗫嚅了半天,竟是不敢回答。
可是她没说也等于是说了,雷敬瀚已经在她的眼中看到答案。
“你爱的是纪凝凤?”
“吥!我是瞎了眼才会跟着他,我们一结婚,他就开始四处挥霍,没几年的时间,他就把那笔本来可以吃喝一辈子的钱都花光……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一没了钱,就只会喝酒,打我……”费翎艳的语气中,还是不乏一股强烈的怨恨之意。
雷敬瀚痛楚地闭上眼睛,他希望能有什么东西可以洗涤费翎艳所说的那些无耻言语,他多年来始终不移的爱慕相思,竟然只是人家早就设好的骗局。
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正好对上沈乔茵那专注,温暖的神情,那对带着哀伤的眼眸,正在替他哀悼他的爱情,其实竟是如此的不堪,可怜他是如此笨的睁眼瞎子。
“现在说这些何用,他毕竟是你的选择不是吗?”雷敬瀚对她说道。
“我……是我错了……”她哀切地双手合什哭道。“不但你要找我报仇,连老天爷也要罚我……我几个孩子全都活不过廿岁,更别说有孙子,我每天吃斋念经也洗不掉罪孽,我已经这么老了,还有几年可活,你要找我索命我也没话说,只是……”雷敬瀚看着她,她的生活又岂是人过的,一个人孤孤单单,没有子孙围绕,每天这样担心受怕,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宁愿活下去,可笑的是自己,他一直到失去了生命的现在,才知道它的可贵。
他不再看费翎艳,几十年来的新仇旧恨,都在此刻一笔勾消。
“乔茵!”他疲累地喊着她的名字。
“嗯?”她楞楞的看着他。
“我们走吧!”他温柔地对她说道。
沈乔茵本来想站起来,没想到她的腿也软了,一下乏力站不起来,竟又重新坐倒在地上。
“怎么了?没事吧?”雷敬瀚大惊失色。
沈乔茵苦笑了一下,挣扎着咬紧牙关,又用一次力气,总算才自己站起来。
“我没事!”
“你确定?”
“放心!”她朝他浅浅的一笑,她知道现在他的温柔全是给她的。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她还听见费翎艳正哭着喃喃念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