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肩坐在沙滩上，看着黑暗中滚滚的海涛，汹涌地拍打着岸边，一时间千头万绪，全都说不出口。
“我是个鬼……”雷敬瀚说道。
“一个阴魂不散，英俊潇洒的鬼……”沈乔茵接口。
“你在取笑我，唉……其实我是个连自己死了五十多年都不知道的胡涂鬼。”他长长叹了口气。
“那我跟你一样胡涂，相处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是鬼。”她的口气仍是淡淡的。
“你会怕我吗？”
“现在才要害怕，好像嫌太慢了一点……”她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英俊明朗，满脸正直之气，哪里有半分的鬼气。
“翎艳她几十年来天天担心受怕，怕我找她报仇，她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到现在还在替她说话！你不恨她？”沈乔茵奇道。
“现在我的心里只有爱，又哪里容得下恨呢？”沈乔茵的身子一震，直直地盯着海岸，不敢转头看身边的他，更不敢看他的表情。
“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尽是温存和爱意。“你还是没发现吗？我还以为你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了……”“发……发现什么？”她不但不敢看他，连她的声音也是和费翎艳一样，无法控制地在颤抖。
“乔茵，我的心早就已经是你的了，远在我们来找翎艳之前……”他如果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缘份，会是如此短暂，他就应该把握住机会来爱她，然而他却固执地要等到和翎艳有一个了断，想要洗净和翎艳之间的所有一切，以一个崭新的人，和她重头再来过，可惜现在却太迟。
她慢慢转过头看他，他眼中完全没有恨意，只有一股苦涩的柔情和绵绵的爱意，现在她终于知道这个眼神是只给她的，再也不是给费翎艳。
她看着他，不敢置信地咬着牙说道：“……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直到他们的眼中只剩下彼此，他说出这辈子最大胆的一句告白：“我爱你，沈乔茵！”“我以为你说你会永远爱着翎艳，直到你死……”“在五十五年前，我跌进海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有来生，我愿意用我的新生来爱你……”她听见他的话，半晌不动也不说话，雷敬瀚正着急着，忽然看见一颗眼泪滑出她的眼眶，延着她的脸颊，落在沙滩上，和海潮一起融入大海。
他心疼地捧起她的脸，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对不起，乔茵，我不该说这些话让你害怕，毕竟我是个鬼……”“我恨你！”她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哭道：“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害我一直以为你还爱着翎艳，你要是早让我知道，至少我们还可以快乐一阵子……”“对不起，乔茵，对不起……”他紧紧地拥住她，他自己也是满面泪痕了。
“吻我！”她满脸是泪，抓住他的衣领，贴近他。
他低下头来，吻着她的额头，眼睑，她的脸颊，然后才是她的唇，他是那么小心翼翼，害怕伤到她，他们的眼泪全交织在一起，他尝到了她的泪水。
她紧紧地抱住他，加深那个吻，恨不得能永远的留住他，她已经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他们重重的，饥渴地吻着对方，这是他们的初吻，很可能也是最后一吻，他绝望地紧紧抱住她，希望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和她一起飘浮在虚无飘渺间……然而他知道他不能这么自私，正因为他爱她，所以他不能这么做，她还这么年轻，还有很长的人生在等着她，他要她替他去看看这个世界，替他过完他来不及享受的人生。
“乔茵，乔茵……我真恨不得能早些识得你，否则我……”他立刻住口，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怎么？”
“没，没什么……”
“告诉我！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的！”她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我早识得你，我一定会求你嫁给我！”沈乔茵只短暂的一愕，随即露出了最甜美的微笑，让她眼中的泪光，脸上的泪珠，都显得像珍珠般的晶莹剔透。“你现在求婚也还不迟啊！”雷敬瀚一楞。“像我这样一个冤魂，又怎么能配得上你呢？”“这是你的借口吧？你嫌我不是个好女孩？”“乔茵……”他痛苦的看着她。
她跪在沙滩上，举起右手，眼光直视着他。“天地为凭，大海为证，我沈乔茵愿意嫁给雷敬瀚，一辈子敬他，爱他，至死不渝！”雷敬瀚震惊地看着她，这个傻女孩，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乔茵……”他感动的几乎没有办法把话说下去。“人鬼殊途，我们早晚都要说再见的，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能给你的，没有承诺，没有未来，没有永远……”“你还没说出你的结婚誓言，你真的这么不想娶我吗？”雷敬瀚深深看进她的眼中，也举起了右手。“天地为凭，大海为证，我雷敬瀚愿娶沈乔茵为妻，一辈子敬她……天啊！我根本没有一辈子可言！”他忽然狂笑出声，沈乔茵听出他的笑声中，其实是悲愤又绝望的哭声。
她抱住他的腰，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任泪水无声的滑落。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她躺在他宽大的怀里，听着一阵阵的海涛声，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他的左手和她交握着，另一只手则权充梳子，替她梳着那一头柔顺的长发，替她将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他一直说着他小时候在烟台的种种，在上海上大学时的风光岁月，他多么高兴在十五岁那年多了一个小弟……她静静微笑听着，从不打岔，她爱怜地看着他那俊秀的轮廓，彼此都知道这不但是新婚之夜，同时也会是最后一夜。
他握着她的手，一一地吻着她的手指，直她空无一物的左手无名指。
忽然他想到一件事，他解下了自己贴身带着的金锁片，替她系在脖子上。
“又要给我付债用的？”
他轻轻一笑，接着立刻正色说道。“我没有戒指可以给你，而这是我们雷家孩子才有的东西，我现在把它送给你，你就是我，你代表我，你是我雷敬瀚的妻子……”她闭上眼，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又要涌出的泪水。
她的生活一向都过得没有意义，如她父亲所说的，她一直都在浪费生命……而现在她终于找到一个她爱，而他也爱她的人，找到她生活的意义，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放他走？
他既然不能留下来，我为什么不能跟他走呢？
她心里很快打定了主意。
“乔茵？”
“嗯……”她悄悄擦去眼泪。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他托起她的脸说。“不论今后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可以好好过日子，为我，也为你自己……”“我不想答应任何未知的事！”她固执的说。
“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长的人生，很美好的未来正在等着你，你会遇见一个很好的男人，他会爱你，珍惜你，照顾你，你们将会有一大堆的孩子，你会过着幸福的日子，活到很老，很老……”失去你，我连一天也不想再活下去。
沈乔茵看着远方的海面，只是不答。
他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答应我，乔茵，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绝对不可伤害自己，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我不许你这样咀咒自己！”“除非你答应我！”雷敬瀚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看着她说。
沈乔茵咬着唇，忍着眼泪，不敢再看他。
“答应我，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她看出他眼中的不舍和恳求，软弱地开口：“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