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晨来散步的老人喊醒了她。么可能丢下她的新婚丈夫一个人回家,回到一个甚至不算是家的家?
她的手握住了脖子上他留给她的金锁片,忍不住又一次痛哭失声。
沈乔茵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台北的,她一回到家就直接躺到床上,瞪着眼睛直到天亮。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过了十天非人的生活,拔掉了电话线,断绝外界的一切连系,几乎不吃不喝,只以白开水维生。
她从不知道爱情可以让人痛到这种地步,游戏人间的她,从来没有真正尝过这个滋味,现在雷敬瀚以这种最残酷的方式教她知道了,这种椎心刺骨的痛,让她简直想死……她挣扎着下床,睁着那双因过度哭泣而干涩疼痛的眼睛,多天未进食而他用拐杖戳戳她的肩膀,以为她是一具尸体,直到她动了一下醒过来。
“小姐,一个女孩子睡在这里不安全的!”
她没答话,只是揉揉干涩的眼睛,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她站起来,放眼看着四周,初升的红日之下,遥远的海平面上,清晨的沙滩,只有她和老人,那里还有雷敬瀚的踪影?
昨晚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一场甜蜜又苦涩的梦。
“你一个人来的?”
“是……不是……”本来不是,但现在她是一个人了。
“跟男朋友一起来的?”老人十分识趣的说。
沈乔茵眼神哀戚,并没有答话。
“小两口吵嘴啦?哎呀,他也太不象话,怎么可以丢你一个人在这里呢?我们这个镇上虽然很纯朴,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家终究是不安全……”她像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孩,孤伶伶的一个人站在海边,站在一个从此生命中没有雷敬瀚的未来。
“我看你不是本地人,你知道怎么回家吗?”老人又说。
回家?她还有家吗?想到那个公寓里现在全充满着雷敬瀚的种种,她怎脚步虚浮地走到厨房,找到一把锋利的刀!
电视,电影上演的都很简单,只要把它在手腕上一割,让血流尽,就可以结束这种无边无际的痛苦。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过日子,为我,也为你自己……”“你会找到一个好男人,疼你,爱你,照顾你,你们会有一大堆的孩子……”“你还年轻,你还会有很美丽的未来,正在等着你……”“答应我,否则我会死不瞑目……”雷敬瀚的话忽然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耳边,就像他仍站在这个房间里,在她身边一样,她手上的刀子一下跌落在地板上,那轻脆的声音忽然让她惊醒了,她失神的站在空旷的屋子里,她以为早就流干的眼泪,又成串地掉了下来,泪水刺痛她的双眼……骆至刚在报社里接到她的电话,她的声音听来相当疲累而干涩。
“你还好吧?”
“我还活着!我又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下午三点,骆至刚等在餐厅里,沈乔茵和他约好了见面,大门一动,骆至刚的眼光一转,看见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走进餐厅,他转开了目光,那不是沈乔茵。
直到那个黑衣女人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他才吃惊地发现她正是沈乔茵。
老天,那个外表永远完美无缺的沈乔茵,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她一身的黑,没有任何装饰,没有化妆,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五岁。
她看起来虚弱,憔悴,哀伤,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红又肿,骨瘦如材,一副看来随时都会昏倒的模样,她到底怎么了?
“你是怎么回事?”骆至刚看着她一身的黑衣,黑裤,不由得联想到不好的地方去。“……是家里的人出事吗?”她面无表情缓缓的点点头。
“是你父亲?”他问。他知道沈乔茵从不承认她的继母,继弟是她的家人。
她摇摇头。“是我丈夫……”
“你什么时候结婚了?”骆至刚大吃一惊。
“几天前……”
“你丈夫……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五十五年前。”
如果不是她那认真的表情和失魂落魄的模样,骆至刚简直想跳起来骂人了。
“……记得雷敬瀚吗?”她开口说出他的名字,光是念出他的名字,都能让她的胸口一阵紧缩。
“当然记得……”他楞了一下。
“我嫁给他了!”
她嫁给一个死人?一个死了五十五年的死人?
骆至刚忽然有些毛骨悚然,他想起沈乔茵公寓大楼管理员的话,现在他知道那个管理员并不是老眼昏花了。
“愿意把详情告诉我吗?”
“说来话长,如果你有一整天的时间听我慢慢说的话,我会告诉你,只是现在,我要再麻烦你一件事。”骆至刚朝她友好地一笑。“说吧!”“请你帮我找到他的家人……”
沈乔茵站在那扇朱红的大门前,紧张的连脚都在打战,手中握着骆至刚给她的纸条,地址的确是这里没错,雷家就在台北,但为什么她总是提不起勇气按下门铃。
她下意识的逃避任何和雷敬瀚有关的事物,然而这是他最后的遗愿,她必须要替他完成……她强迫自己多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举手按了门铃。
她拉拉衣摆,用手指梳梳头发,她希望自己看起来不会太吓人,人的伤痛真的会随着时间而减轻吗?
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来开门,她闪着一对晶亮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请问找哪位?”
她轻轻地清了一下喉咙。“我找雷敬洵先生。”“谁?”小女孩像是没听过这个名字。
“呃……雷敬洵,或是雷品诚……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用的是哪一个名字……”小女孩困惑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接着她要沈乔茵等一下,便门也不关地一溜烟进屋去。
“妈,她要找雷品诚,雷品诚是谁啊?”她喊着。
“你这丫头,怎么连爷爷的名字都不知道!”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道。
她尴尬万分的等着,没多久只见一个气质高雅,但眉宇间略带愁色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请问是哪一位?”她的语调柔和,又十分的客气。
“我想找雷品诚先生……”
那女人的神色惊讶,她顿了一会儿。“……你确定你是来找雷品诚?你不是来探望雷晨烨的?”雷晨烨是谁?
“我非常确定我找的是谁,请问雷先生在家吗?”“啊……他在,他是我公公……小姐贵姓?”她显然没想到会有一个年纪这么轻的小姐,来找一个七十多高龄的老先生。
“我姓沈……”
“有什么事吗?”
“我叫沈乔茵,至于我和品诚的关系……呃……我和雷品诚先生,其实我是受人之托来看他的……”在雷敬瀚的口中,雷品诚是他可爱的小弟,而沈乔茵听得多了,也一向当他是比自己小了许多的小男孩,因此语气上并不会特别恭敬,更不会称他为雷老先生。
那妇人一听,更是讶异,但她还是开门让她进屋,他们延着宽广的花园,走进采光良好的前厅,看来雷家的经济状况甚佳,并没有败落,雷敬瀚也可以安心了。
“沈小姐请坐,我去请我公公下来……”
“谢谢!”
沈乔茵坐定下来,这才发现雷家似乎正在进行着什么事,许多人进进出出的,而且一个个面色沉重,由于前厅来了客,一群人便转进别的房间,她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些什么,可是她也知道他们必定是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没多久一个看来身体仍硬朗的老人走了出来,他走路一点都不显老态,沈乔茵的心跳了一下,他一定就是品诚了……老人的媳妇立刻端来二杯热茶,便退了下去,整个偌大的前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听我媳妇说,沈小姐是受人之托来看我的,不知道托你的朋友是什么人?”老人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开口说道。
沈乔茵一时被他们兄弟那相似的眼神吸引住,她呆了半晌,没有立刻回答。
“哦……嗯……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比较好,只是托我的这位朋友,其实是你家的至亲……而我,我和他……是在一个很特殊的机缘下认识的……”“我家的至亲?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是雷敬瀚……你的大哥!”
老人先是一楞,随即怫然大怒:“沈小姐开的是什么玩笑,我大哥早就去世多年了,沈小姐又怎么会识得我大哥……”“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可是,我可以证明我说的话……”“如何证明?难道你还能有你和我大哥的合照吗?”老人的神情愤怒激动,简直像是想当场赶她出去。
沈乔茵正要再开口,忽然听见室内传来一阵骚动,只见老人的媳妇急忙奔出来,神色又激动,又兴奋。“爸!爸!晨烨醒了,晨烨醒了!”老人一下就站了起来,喜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看了沈乔茵一眼,只丢下一句话。
“你在这边等一下!”
他也跟着他媳妇急急忙忙地进里面去。
沈乔茵本来要拿出锁片的手,只得又放了下来,她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只知雷家上下正为某事而忙乱,房里乱烘烘的,接着她又听见有人说需要打电话叫医生,看来她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她眼见这情况实在不适当,加上现在人家家里有事,谁也没空来招呼她,又等了廿分钟,正好见到第一次来开门的小女孩又走了出来,她连忙叫住她。
她这趟来的目的,其实已经算达成了,她知道雷品诚的身体安好,雷家环境优沃,雷敬瀚也可以安心了。
“呃……小妹妹,你家里现在有事情,我就不打扰要先走了,麻烦你跟家里的人说一声……”小女孩问。“说些什么?”她解下系在脖子上的锁片,递给小女孩。
“请你把这个交给爷爷好吗?这对你们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很想……但实在不能留着,总之,你爷爷一看见就会明白……”她宁愿这锁片重回雷家,也不愿继续过着睹物思人的日子,无论有没有这个锁片,雷敬瀚反正都是永远活在她的心里了,他和她之间的一切,就是没有这块锁片,也仍然是紧紧地连接着。
小女孩张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就这样让沈乔茵走出雷家,也走出了有雷敬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