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碧任由绵恒握着她的手,边行边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绵恒,我看那林子里有一簇簇的枫叶,心里不知怎地,就冒出这几句诗来。”
绵恒摩挲着她的手,也道:“王摩诘的诗,就是这样淡然。”他看到林子里有一座小小的亭子,便对春碧道:“咱们且进去坐一坐,听听风声,闻闻花香,总是好的。”
春碧听了,点头。她便道:“可惜此处无山。若有山,那便就更好了。”
绵恒就笑:“若有山,这里也就不是薛府了。其实说山,府里也有,不过却是那些应景的假山石。”
春碧就道:“假山从湖里搬来,到底是人工堆砌,胜不过天然。”
绵恒就道:“你说的,也是我想的。但这府里的园子,俱出自我父亲的概造,我也不忍心说不好。”
春碧就道:“好了。咱们也不要说这些风月了。告诉我,你叫我来,想同我说什么?”
绵恒就叹:“我知道,你口里不说,心里却在怪我瞒着你事。”
一阵风儿拂来,一片枫叶便落在了春碧的头上。绵恒见了,便伸手将枫叶拿下,又对她道:“春碧,我不想瞒你,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春碧听了,就默了一默。虽然绵恒没说因何要出远门,但这番解释,也算坦诚。春碧的心里好受了一些,因就笑:“我知道。待你想告诉我了,你就开口吧。我不逼你的。”
绵恒见了,便迟疑地问:“春碧,你果然这样想么?”
“那是自然。绵恒,你我既是夫妻,我怎好不信你?只是,那平安州路途也远,你可要多当心才是。”
“春碧,你别为我担心。我心里放不下的是你。想我这一趟来回,若顺利,也要耽搁个十来天的。我只希望你一切都顺顺当当的,然后安心等我回来。”
春碧就道:“我就在府里,如何不顺当呢?你且放心,不必为我多挂念。”
二人相依坐在亭子里,空气中除了枫叶的清香,且还透了菊花的香气。绵恒就道:“菊花开了。这日子过得也真快!这府里的菊花,一月之中,也要重开个二三回的。待这菊花绽放第二回时,我一定会回来!”
春碧就笑:“绵恒,这话你方才已经说了!”
绵恒就叹:“也罢,我且不说了,好歹等我!春碧,虽我什么都不能记起,但我既为人夫,总是渴望能早点有自己的孩子。春碧,今天晚上。”绵恒说着,心中情动,一时又看着春碧不抹自红的唇。他伸出手,只想轻抚春碧的脸。
春碧见了,一边轻轻躲过,一边就叹:“绵恒。”
短暂了停留过后,绵恒却又主动放了手,叹道:“我也是混了!到底老安人才过世,我怎样都该与你清静的!如此,更是亵渎了老安人的魂灵儿!”
春碧就道:“绵恒,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等着你就是。”
绵恒听了,也不说话了,只是揽过春碧的肩,将她拥进怀中,喃喃道:“春碧,我也不知怎么了,只是有不好的预感,似是要失去你!”
春碧听了,就闭了眼睛,也喃喃:“你怎么会失去我呢?我就在这府里,就在你身边。”是呀,要说失去,也是她失去他!在她眼里,绵恒近乎完人。而她深知自己平庸普通,他真的甘心和这样的自己相伴到老么?
是夜,二人用过了晚膳,洗簌后,安静躺下。绵恒将春碧深深搂在怀中,满足睡去。
翌日,当春碧醒来时,发现枕边的人,已经不见了。春碧顿感失落,将绵恒枕着的枕头,抱在怀中,吻了又吻。被子上,枕头边,依旧有绵恒的气息,可他人到底是悄然出了府了。
素月是个有心人,知道今早大少爷要出去,早三更就起了床,好生打扮了下,拿了个扫帚,就开始打扫起院子来。
绵恒出了屋子,听了扫地的声音,见是素月,就道:“素月,起得这样早?”
素月听了,眼里就依依不舍的,说道:“大少爷,您出门子,可要一路当心呀!”
绵恒就道:“你只管好生照顾好大少奶奶。”
素月就道了声:“是!”
绵恒见她只管跟在自己身后,就对她道:“好了,不必跟着我了。以后,再不可这样早起来扫地,惊着了大少奶奶!”
素月一听,柳眉儿就一竖。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大少爷说话,口里半句不离大少奶奶!大少爷,我不信你是个傻子,你难道就看不见我待你的情意么?
绵恒说完了,就大步出了秋爽斋,去了马厩。那边厢,瑾怀和绵忆已赶着来送行了。
“大哥,当真这样赶么?”绵忆不知大哥出门所谓何事,心里还有几分不高兴。
“绵忆,就是这样赶,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绵恒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又问:“你娘怎样了?我对你说的话儿,你告诉她了吗?”
绵忆就道:“我说了。”
“姨娘怎么说?”
“我娘说了,既大哥你要出门,姑妈又忙不过来,她虽心里不高兴,但也愿意为府里分忧。”原来,昨儿个晚上,绵忆将绵恒的话,悉数对兰姨娘讲了。兰姨娘听了,也不先点头,只是对儿子道:“行了,我知道大少爷那边得了势,弄这些来安慰我。”
绵忆就问:“那娘,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兰姨娘就叹气:“我也不知道。答应了,总觉得没面子。这不答应,我又舍不得那几间绸缎铺子,到底是我一手盘桓下来的。”
当真儿子的面儿,兰姨娘可也没说假话。因受了薛夫人和绵恒的阻拦,她没能如意当得家,这心里的气怨只是要冲天的!她是个揽惯了权的人,还真不习惯闲着!只是,这样就答应了,也未免太憋屈。
绵忆看着母亲的脸色,就试探道:“娘,那可是三间绸缎铺子。大哥说了,如今且就将三间铺子一并送了给你。”绵忆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契据。
兰姨娘见了,心里到底有几分激动,因一把夺过契据,读了一读,瞧了又瞧,看着绵恒按下的手印,又叹了一叹,口里说道:“算他有良心!只是,他这样分明是要拿当家的款给我看!我只是可怜你!”
兰姨娘说着,依旧不点头。
“娘,我有什么可怜的呢?”绵忆倒是笑了。
“你这混小子!娘心里想的都是你!绵恒当了家,以后你只有给他打下手的!如此,你当真甘心?”兰姨娘喝了几天的药,经过秋碧的劝解,因寻到了别的舒解办法,心病渐渐好了一些。
“甘心!娘,只要大哥好好儿的,我怎样都甘心的!打下手有什么不好呢,我这样的性子,到底不及大哥沉稳。要我当家,那我就不是薛绵忆了!”
兰姨娘听了,更是咒骂起儿子。“果然是不成材!罢了,既有现成的铺子,现成的银子,我为什么不要呢?”兰姨娘说着,遂将契据藏在了怀里。
绵忆见了,便道:“娘,你是答应了?”
“我到底不能和钱过不去。如今不比以前了,这大姑奶奶回来坐镇了,只是要将我赶得远远儿的。我这在她的辖制下,若是没有了外块,那岂不比死还难受的?有了这几间铺子,我也不稀罕每月那一点例银了!真正,我费劲心思想出来的,如今一泡尿就没影了,白费那许多的劲!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每日里什么都不干,只管胡吃海喝的!”
绵忆听她这样一说,倒是疑惑起来,因端了脸,一本正经地问:“娘,如此说来,那张遗嘱,果然就是假的不成?”
兰姨娘见说漏了嘴儿,愣了一愣,赶紧搪塞道:“什么假的?你娘有那样大的胆子去惹死人不痛快么?自然是老安人好生嘱咐了我的。可到底那边不信!”
绵忆见母亲收下了,也就不与她啰嗦了,赶着就要出屋子。
兰姨娘心里有一桩事,到底不想放了他。因又叫住他:“绵忆,我问你,如今你心里可还想着赵春碧?”
绵忆没想到娘问起这个,脸上就有点尴尬,就掩饰道:“娘,这你且不要问!”
“我是你的娘,我哪能不问?你好歹告诉我实话!”兰姨娘说着,就赶紧关了门,只想将此话不要人偷听了去。
绵忆没奈何,就道:“娘,你不要逼我!”
“我的儿!我哪敢逼迫你呢!真正,你是我的爷,我的祖宗!到底赵春碧你是不能再有想头,不然就是家丑,家丑!”
绵忆听了,就默了一墨,方沉重道:“娘,我知道的。这些时日,我也一直在排遣舒缓,只想心里早些忘记的。”
兰姨娘听儿子这样一说,更是惊诧道:“这么说,你竟还是未忘掉?我的儿!天下这样大,不知有多少的好姑娘!春碧是有夫之妇,是你的嫂子,于情于理,你是一点儿盼头也没有!我的儿,你不将她忘了,可叫为娘怎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