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忆便垂着眼儿道:“娘,我心里有数的,并不会惊动了大嫂。”绵忆说完,赶紧就走了。
兰姨娘在后头,叫也叫不住,看着儿子的背影,更是颓丧地坐下。
一时,钱嫂儿过了来,手里端着个盘子,伺候兰姨娘吃起早膳来。兰姨娘见早膳不是鸡腿就是鸭脖子的,就摇头道:“今儿个我不吃这些。”
钱嫂子不解,因问:“主子这是怎么了?从前吃早饭,不都是肥鸡大鸭子的么?那一日不是这样?何况,这病了几天,胃口才好了。莫非,当真为老安人守起孝来了?”
兰姨娘听了,就白了她一眼道:“我哪里是为她?我是想起了那大滚子。”
兰姨娘这样一说,正中钱嫂儿的下怀。因她知道兰姨娘和霍大滚子的一点苟且,心里只想更弄个明白的。这霍大滚子死了,府里上下,都道这大滚子是畏罪自杀,但钱嫂子却不这样看。
她便小声儿道:“哦,原来主子是怜惜他。不过,到底他是死有余辜,谁叫他敢和大少奶奶过不去呢?”
兰姨娘听了,便垂了眼儿道:“你给我记住了,这一月内,我是不吃荤腥的。你伺候我布菜,可要留点心。不然,我若还见了这些,可是要与你甩脸子了。”
钱嫂子一听,更是小声儿试探:“主子,我记下了!只是,我心里疑惑,霍大滚子和大少奶奶有什么仇呢?哪里就一心要她死的?兴许,这霍大滚子是受了什么人的旨意,因不好将他说出来,横竖自己就死了的干净!主子,你认为呢?”钱嫂儿一边说,眼珠就滴溜溜地转。
这样的事儿,兰姨娘自然不欲她知道。因就说道:“霍大滚子行事儿不会拐弯,兴许大少奶奶说了他几句,他因此记恨了在心里,只待有日发作,也未可知。真正这样一个没老婆的人,性子都是又燥又烈的!不过,若有人劝,或许就不一样了!”
兰姨娘说得曲折委婉,只一心要钱嫂儿相信。
钱嫂子留心注意兰姨娘的神情,想了一想,就道:“哎!到底是那霍大滚子愚蠢!”
兰姨娘也就叹:“好了,不要提他了!真正,我也伤心!若他活着,更是能为我鞍前马后地办事儿的!”兰姨娘说着,便站了起身,想去找秋碧说话去了。
兰姨娘口里虽说得淡淡,但因想起福贵儿回了秋爽斋,这心就有些悬。因又嘱咐钱嫂子道:“而今,福贵儿也回府了。她这一日三次的,大少奶奶总是要熬药给她喝。你去给我打听,大少奶奶都去哪处药铺子里抓药,请的又是哪个郎中!若打听出来了,即刻就来回我!”
钱嫂子听了,就问:“主子,这个也需打听么?这疯了的人,若能因喝了药变得好了,想这天底下也没疯子了!”
兰姨娘见钱嫂子又耍起嘴皮儿来了,心里不悦了,就告诫道:“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春碧落崖那一日,这福贵儿也是跟了去的,虽霍大滚子也死了,但我到底担心她万一好转了起来了,仗着大少奶奶的势,信口雌黄,来坑害我!因此,我到底不能不预先防着!”
兰姨娘想:福贵儿这要是不疯了,将自己以前威逼她行的事儿都说了出来,春碧必然要疑心要绵恒之前喝的汤药上。到时,她果然凶多吉少。
兰姨娘想到此,心里后悔不已。因觉自己不够心狠大,当日就该让霍大滚子将她一并扔了崖底下去!她这回到春碧身边,可是要引出多少事来!那边厢,钱嫂子一听,就拐着弯儿地想了又想,方连连点头道:“主子思虑的是!我竟是疏忽了!到底这福贵儿是大少奶奶的心腹!”钱嫂子说完,又脚不沾地地一溜烟走了。
兰姨娘也就出了浓翠馆,但更是心绪不宁了。本想去红香阁的,此时也不想去了。心想,莫如就顺道去安宁堂,找薛夫人,就绵恒纳妾之事,谈上一谈。
兰姨娘也就走到了安宁堂外。薛夫人身边的丫头端儿听了外头的婆子来报,心里还只是不信。端儿心想:主子不是和这位刁钻的姨奶奶八字儿不投吗?如今主子替着表少爷当家,兰姨娘失了意,心里愤懑,更是不想过来登门的。如今这白眉赤眼儿的,怎么说来就来了呢?
端儿不敢怠慢,赶紧就进房间里头告诉薛夫人。薛夫人正在理账,这几年来,兰姨娘帮老安人代的账,却是丁是丁卯是卯的,未有什么大错,也未有什么不明的款子不见,薛夫人的心里只是惊异。因就自言自语地道:“这个兰姨娘,果然是只爱权不爱银子么?”因摇头还是不信。这有了权了,拿银子岂非不是更正大光明了么?和银子比,自然还是权好。
就在这个当口,端儿就回:“主子,兰姨娘在外头呢。”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薛夫人就收了账本,皱眉问她:“你没看错?”
“主子,奴婢是什么眼睛?这会儿,姨娘就在外边。”
薛夫人想了想,就对她道:“她倒也不找我。如此,定是有话要同我说。”因就叫端儿请她进来。薛夫人说完,就理了理头发和衣衫,摆出一副端端正正的神情。
兰姨娘也就进了来,见了薛夫人,兰姨娘就假意道:“我这病好了,到底不能不来。到底你是亲眷,这替府上理账,我心里只是感激你的。”
兰姨娘似乎忘了前几日与薛夫人的一顿大吵,态度又谦和了起来。薛夫人看了,心就提了起来。心想:兰姨娘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自己索性不如试探一番。
薛夫人听了,也就笑:“我不要你的感激,到底这里是我的娘家。如今,绵恒有事要出远门,我是他的姑妈,反正闲着无事,不如索性就帮他打理几日,日子也是一样地打发!”
薛夫人便又请兰姨娘坐下,叫端儿过来倒茶上点心,似乎也忘了和她的不愉快。薛夫人便又道:“不想,这么多年了,你的昏厥之症,不但一点没好,反更严重了!你身子既虚,不如还是在屋里静养为妙!”
兰姨娘听了,就喝了口茶,悠悠道:“大夫说了,这身子虚,要静养,也要出来走动走动!这一天到晚地闷在屋子里,只是更要闷出病来的!”兰姨娘说完,却又深深叹了口气,又道:“大姑娘,想从前儿咱们之间是多有误会!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直来直去的!我心忧的,一则是府上,一则就是绵恒了!”
薛夫人一听,也悠悠道:“而今,他们都大了,你不必心忧了!”
兰姨娘就道:“我怎能不忧心呢?我虽是个姨娘,但我这心,无时不刻不在绵恒身上的!”薛夫人听了这话,想想不免要笑,因道:“绵恒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真正这绵忆也这样大了,行事还是那么自专。你这做娘的,才该好好管一管呢!”
兰姨娘就道:“绵忆还没成亲呢,不比绵恒!”
薛夫人听她话里有话,就问:“此话怎么说?”
兰姨娘便一本正经地道:“哎!大姑娘,绵恒和春碧成亲也有半年了。春碧的肚皮儿一直不见动静。当日,老安人与我是丢过话儿的,老安人说了,但有一日她不在了,倘若春碧一直不能怀孕的话,我便可做主,替大少爷讨上一个屋里人,充作妾室,放在跟前伺候。当日,老安人虽说得郑重,但我见他们也恩爱,时日一长,也就忘了。不过,也不知怎地,如今老安人不在了,到了夜里,翻来覆去的,我这心里老想着老安人的这几句话。”
薛夫人听了这话,就半信半疑,因问她:“果然,老安人是这样说的么?你可是别诳我?”
兰姨娘一听,又赌咒发誓地来老一套。“老安人都不在了,我能乱说么?这几日,我心里的气渐渐地也平了。我当不当家,到底也不要紧,只要大少爷平平安安地就行。到底我的年纪比绵恒大,总是要走在他们前头的。到了临了,这不还是要交还给他!这样一想,我心里半点意思也没了!”
薛夫人就道:“你若真这样想,那也极好。”
“大姑娘,难道不是这个理么?譬如你辛辛苦苦地操持你们王家,不都为了瑾怀么?”
这话说到薛夫人的心坎上了,她便长长一叹道:“你这话还在理。论理,薛府这样大,绵恒身边一个跟随的妾室也没有,叫人看着也不像!”薛夫人的心里,因对春碧有成见,也不愿她独霸了绵恒。
薛夫人就幽幽道:“春碧这孩子,能不能生孩子,且还是另一说。但我听秋碧说,这孩子的身世很是不明,她的娘,嫁了她的爹爹后,可是不足七月就产下了她的!我打听过了,她也不是早产。看来,十有八成,不是那白县丞的种!”
兰姨娘也听秋碧说了此事,听了更道:“所以我才心惧!她这样的人,哪里配当绵恒的正室呢?若不为绵恒弄几房妾室,方才屋里,真正我心里也不平的!哎!这都是老安人办的糊涂事!”
因此,薛夫人和兰姨娘两个,就着绵恒纳妾之事,坐在窗根下商量,一脸的平和,看着只叫下人们诧异。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那马厩旁,绵恒听了绵忆这样一说,也就点头道:“姨娘答应就好。管理那几间铺子,她是熟手。”绵恒说完,就叫宋管家将一匹马牵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