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碧说着,不顾他们阻拦,果然就用牙咬破食指,在那几株药草上滴了几滴。
瑾怀绵忆见了,看待春碧的目光更是含了敬意了。春碧滴完了,就对他们道:“就当是做针线不小心触到了手指,真正一点儿也不疼的。”说着,春碧就弯着腰,细细观察着忘忧草的变化。也是怪了,阳光照耀之下,这几株嫩生生的药草,就像注了琼浆仙露一样,摇摇曳曳的,身子就生动起来。它们在微风中摆动着身子,似乎惬意之极。
瑾怀看出来了,因就叹了叹,对春碧道:“表嫂,你种的忘忧草活了。果然这方子是有效的。”因着春碧之故,瑾怀也找到了种植忘忧草的法子了,只是这法子到底不能广传。
春碧种完了,又理了理地里的杂草。瑾怀看出她握锄头的手势十分熟稔,心里便觉奇怪:“表嫂,你在府里常种菜种草么?”
绵忆就对他道:“大嫂是我大哥心尖上的人,哪里会叫她做些呢?”
春碧就笑:“我在娘家,没事也在院子里,栽种一些蔬菜。”
瑾怀就叹:“原来表嫂是吃过苦的。”昨儿个晚上,他来娘房里谈叙些家常,这说着说着,这话儿从表哥绵恒身上就引到了春碧那里。
瑾怀对着母亲,说了几句春碧的好话。薛夫人听了,就摇头道:“你还年轻,并不会看人。”
瑾怀不解,因道:“表嫂秀外慧中,如何不好?若她不好,表哥也不会看上。”瑾怀见了春碧第一眼,就觉得说不出的眼缘。平日,他的眼光也颇高,但见了春碧后,心里想着:若能和表哥一样,能得一个春碧这样的细致周全女子,他便也不挑了。
只是,这些话,当着薛夫人的面儿,他也不敢说。
薛夫人一听,就嘲笑他道:“你是男人,如何会看女人?春碧能嫁给你表哥,全因老安人办的这桩糊涂事。”
瑾怀听了,就要往里深问。薛夫人便道:“总之,门不当户不对的,我也不能和你尽说。”
瑾怀就道:“表嫂不也是县丞的女儿么?书香门第,哪里就配不上呢?”
薛夫人听了,就打马虎眼儿道:“配不配的,以后你也就知道了。”
话说,春碧听了他这话,就道:“种菜除草,其实也不苦。这其中有许多乐事。”今天她到了这里,见了这湿润的红土,心里已绽出几分欢喜。之前在家里,因着罗氏的命令,她一有空,就在前院后园里根据节气栽种那四季的菜蔬。
春天种韭菜黄瓜,夏天种豆子南瓜茄子,秋天种豇豆莴苣,冬天则将土翻新了,种上萝卜籽儿,或将土埋平了,往里填过冬的大白菜籽儿。起初她是被罗氏逼着去做的,但到了后来,见这些播下去的种子,一日日地冒出土了,生芽了,长出叶子了,她的心里,就如吃了蜜似的甜。
种菜对她来说,当真一点算不得苦。
春碧擅刺绣女红,从小受父亲的熏陶,也喜诗词文赋。但此刻在这里,她是真心想与人分享她栽种的喜悦。“瑾怀,绵忆,你们别笑话我,我才到这里时,心里第一想的就是,如果能在这里开辟一个菜园子,种那些时令的菜蔬,想吃什么,就种什么,而不必去外面的市头上买,难道不也很好么?”
此言一出,果然绵忆和瑾怀就拍手道:“这个法子好。”绵忆也点着头儿道:“府里什么都有,但唯独缺一个菜园子。想我每日练完功了,就到这里来,帮着挑上一点水,也是十分惬意!”
春碧听了,想了一想,就道:“你若愿意挑水,我也感激不尽!”春碧到底是女子,以往在家里,这挑水的事儿都是忠叔做的。
此言一出,瑾怀和绵忆也就去一处空屋子里,找木桶儿和担子,要帮着春碧浇水。虽此处偏僻,但府里到底下人儿多,那小道上,甬路旁,也就三三两两地仆人在道旁除草栽花什么的。那些个小人见了二少爷和表少爷,竟然卷了袖子,蜷了裤腿,提着水桶,担着担子来了,都诧异不已。
二人挑了水过来,春碧浇了忘忧草,想了一想,她方觉出这其中的不妥之处来了。自己虽是他们的嫂子,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况又都在府里,人多口茶的,自己怎么就忘了呢?因就赶紧对他们道:“绵忆,瑾怀,多谢你们了。这些水已然足够,再不要挑了。”
绵忆听了,就摇头儿道:“大嫂,以后你有事,只管嘱咐一声儿。”
春碧就道:“不用了。这忘忧草按照那古方说的,栽种下后,只需浇一次就够了。若多浇,与药草反而不好的。所谓多浇无益。”
因就坚持叫他两个走。瑾怀和绵忆见了,也就嘱咐了几声,方离开了此处。
话说,这一日薛夫人在房中,与兰姨娘说完了话后,便在房内来回踱步。小丫头端儿过来上茶,见了主子这样,就笑:“夫人,您这走来走去的,只是不歇脚儿,只叫奴婢跟在后头,眼睛都晕了呢?”
薛夫人见她过来了,心里正有事,便对她道:“也罢。你既无事,不如去秋爽斋给我将大少奶奶给我叫来。我与她有话要说。”
端儿听了,就道:“夫人,方我出去玩了会子,听秋爽斋的素月姐姐说,说这会子大少奶奶并不在里头。”
薛夫人一听,不免就问:“这好好儿的,她不在自己屋子里头,可在哪儿呢?”
端儿就笑:“夫人,兴许大少奶奶是在红香阁她自己妹子那里聊天儿?不过,听小禾儿说,大少奶奶和她那妹子其实也不大投的!”
薛夫人就道:“既不在,你与我找寻就是了!”
端儿听了,也就出去了。想来想去,端儿还是又过去了秋爽斋,到了院子门口,就见素月拿着个团形的扇子,在那园子里扑着蝴蝶呢。
端儿就上前道:“素月姐姐,你好大的兴致,都入了秋了,天气一日日地凉了。蝴蝶儿蜜蜂的也不多了,你好歹让它们多活几日!”
素月就道:“我扑我的,碍着你什么呢?春天扑得,秋天就扑不得?只要见它们碍眼!”
端儿听了,口里不免就叹了一下,方道:“到底它们也无几日可活得了。它飞它的,你走你走的,怎么就碍你的眼儿了?”端儿玩笑后,到底不忘重心,方正色道:“方才你话儿只说了一半,还有半句你没告诉我呢!”
“这话儿是怎么说?”素月见了那荼蘼丛里一对玉色的蝴蝶,只想将之扑散了,这就不大留神端儿的话。再一个,那屋子里头,还躺着一个喝了药躺尸的疯子呢,与其坐在屋子里刺绣,陪疯子福贵儿,倒不如一个人出来寻个自在。
大少爷这出了远门了,也不知几时回来。素月一天到晚地,未免恹恹。
端儿就道:“你只说了大少奶奶不在屋里,却没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这会儿,我们夫人有事要找她呢!只是,府里这样大,我也不大熟悉,叫我如何找去?若是耽搁了,夫人发起脾气来,倒又不好了!”
素月听了,也不想为难她,便对她道:“端儿,大少奶奶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个锄头。这会儿,她正扛着锄头也不知在府里哪处晃悠呢?真正我也不懂了,这好不容易嫁到了府里,米箩跳进了金箩里,不安安分分地当着少奶奶,一天到晚地只想着种菜种草的!这大少爷在家时,倒也未见她这样忙碌。”
端儿听她这话,对大少奶奶只是不恭敬,因就笑:“你这话也未免太怠慢了。到底她是你的主子,你是她的丫头。她去哪里,要干什么,难道都要告诉你个究竟么?这样,也未免颠了主次了!”
素月听了这话,也无心扑蝶了,便握着团扇,对素月道:“你这丫头,嘴巴倒也伶俐。好了,我不同你说了。我也不知她去哪里了,但只看见她扛着锄头往府后东边去了。”
素月是去过那里的,听了就道:“那里,原先不是府上遛马的空地儿么?”
“是呀。所以我说她是去那里种草去了。”
端儿一听,也就忙忙地要过去。素月见了,便又一把拦住她,问道:“姑太太要找她做什么呢?”
端儿就笑:“这我哪里能够知道。只是,自从府上姨娘来了一遭,和我们夫人说了好一会子话后,夫人就坐立不安起来,见了我只说要见大少奶奶。”
素月一听,想了一想,猜测莫非是为了大少爷纳妾一事?因此,她的脸儿不禁红了一红。“你去吧,倒是不好耽误了你。”
话说,那端儿一路往东,过了篱笆丛,迎面就见了绵忆和瑾怀两位少爷,提着个木桶,从那甬路上过来。端儿见了,先行了礼,然后就捂住嘴儿咯咯地笑起来了。
绵忆和瑾怀因帮春碧打了水,那胳膊肘儿上的袖子并未撸下,裤腿依旧卷着,再加提着木桶,看起来哪像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倒只像是那大街上跟着掌柜打杂的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