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就道:“春碧,我叫你来,自然是有要事。”薛夫人到底不想叫春碧干站着,到底还是令她坐下说话。“春碧呀!我是知道你的出身的,你别不高兴,我初见了你,心里还是喜欢你的!但薛府如今家大业大,我哥哥嫡出的儿子就绵恒一个。这偌大的家业,总要有多人继承才对。你嫁了绵恒也快半年了,身子一点动静也无。所以,我想着莫如在绵恒的房里,放一个屋里人,开了脸做现成的姨娘,你意下如何?”
春碧听了,心里自然震惊。原来柳树叫她过来,为的就是说这些来个!
只是,这样的话,不问绵恒,为何要来问她?难道,绵恒早就知道,只是碍着自己在身边,不方便开口,所以找个机会,出了远门,叫姑妈薛夫人替他开口?
春碧想了一想,还是摇头。绵恒不是这样的人!他若想说,便会直白对自己说,不必托与其他人!他若不想说,便怎样都不会说!
不过,薛夫人是绵恒的亲姑妈,她又说道这样流利笃定,莫非真是绵恒嘱托的她?想那一晚,绵恒与自己遮遮掩掩,不吐不露,已然是藏了心事。她信任他,尊敬他,虽知道那葡萄树下埋了东西,但绵恒不在府里,她从未想过去挖出来瞧上一瞧!
春碧便镇定心神,喃喃问:“姑妈,此事绵恒他知道吗?”在她心里,他知道是一回事,他不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
薛夫人见她搬出绵恒来,便垂了垂眼睛,对她道:“这样的事儿,绵恒当然知道!”
春碧听了,心里方真正觉得难过了。原来,绵恒真是知道的!新婚半年,他们一直未同房合欢。从前,她一心只想照料他的身体,从未有半点心思想到这上头。现在,绵恒失了忆,记不起从前,她便一心一意地等他恢复,再论以后。
可不想,绵恒却是厌弃她了!是呀,她不过一个县丞之女,家道中落,容貌普通,才能普通。她深深吸了口气,黯然道:“哦!那如此说来,纳妾果然就是绵恒的意思了?”
薛夫人看着她黯淡的神色,想了一想,更进一步道:“春碧,你是绵恒的正室。这当正室的,从来就该以宽大为怀。到底薛府这样大,绵恒这样年轻,这一生这样长,他怎么可能就守着你一个,过上一辈子呢?”
春碧听了,就又叹:“我懂!”
薛夫人听了,便又道:“提出纳妾一事,虽不是绵恒的意思,但我一心为他主张,想他回来了知道了,也会答应的。所以,我叫你来,无非是想把这个意思,先告诉你。你且做个准备。”
春碧就默然问:“姑妈既热心张罗,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了吧?”
薛夫人就道:“合不合适的,再等绵恒回来定夺。不过,我和你姨娘已看中了一个人。这个人你也认得,如今就在你的屋子里伺候着!”
春碧一听,想了一想,方失声问:“姑妈,您说的,莫非是素月?”
薛夫人就笑:“自然就是她了。她是伺候过老安人的,老安人生前也说过要将她送了给绵恒的,只是因绵恒一直生病耽搁下了。她是老人,熟门熟手儿的,有她在绵恒身边,想你也更放心。”
春碧听了,叹了几叹,也不想再问什么了。素月本就对绵恒存了女儿之意,她也是知道的。如果,绵恒真喜欢她的话,那么自己也真要成人之美。
“姑妈,那么我知道了。若无别的事,我能先走一步吗?”春碧忍者心里的波澜,只装作平静问她。
薛夫人见她这样一副态度,便问:“春碧,你的意思呢?”
春碧就苦笑:“都这样了,姑妈且不必问我了。”
“如何不问你?到底,你是绵恒的正室。我可不想叫绵恒说我怠慢了你。”
春碧就道:“此事,但凭姑妈自己决定吧。我并不能说什么!”
薛夫人一听这话,就放下手里的茶碗,皱起眉头,对她道:“就是这样矫情!好歹你说上几句,真正我就为难你么?”
春碧就叹:“我不是矫情。我的意思,姑妈还不明白么?我身份低微,资质平庸。绵恒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我一概不说什么的!有朝一日,若绵恒恢复了记忆了,厌弃了我的,要送我出去,我也是无二话的!”
薛夫人听了,心里倒疑惑了。她站了起来,前前后后地看了她几眼,方道:“赵春碧,你心里当真这样想的?”
“姑妈,这是我的心里话,并非矫情!”
薛夫人就又问:“你,当真愿意主动离开绵恒?”薛夫人心想:若她真愿意,自己也可少费这许多的周折。“赵春碧,我希望你不是信口雌黄。绵恒早不是之前病怏怏的身子,他生的玉树临风的好容貌。薛府又这样大的家世身家。你真的愿意卸下少奶奶的身份,去过你从前的日子?”
春碧听了,就淡淡一笑,与她道:“富贵于我如浮云。我取的是心境。若薛府让我呆得不快乐,我为什么不走呢?鸡鸭鱼肉是一日,咸菜豆腐也是一日。若顿顿吃大鱼大肉,可心里却半点不开心,又有什么意思呢?”
“好。赵春碧,你的话我记住了。若有一日,你只想赖在这府里,半步不想离开。可不要怪我将这些泄了出来!”
春碧听了,就抬起眼儿道:“此话,我可以对天发誓。”
“好。你如此爽快,到底是令我意外又欣喜。”薛夫人见她答得痛快,便又对她道:“真正,我也不是一心想要为难你!实在是,绵恒的身边,决计不能只有一个妻室。你这样的,想时间长了,也不宜做他的正配!绵恒现在是不懂,且又记不得从前,若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也会明白这个理儿的!”
薛夫人见春碧如此好对付,心里更是舒缓,因就挥了挥手道:“好了,我有点累了。这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无事就下去吧!”
春碧听了,就木然道:“那我下了!”她迈着沉重的腿,待要一步一步地出去。就听里头又传来兰姨娘的声音:“春碧,好歹别将我同你说的,泄露给绵恒知道!若我听出了一点什么,可是不饶过你去!”
春碧只得又转过身来,对薛夫人道:“我知道了!”她闷闷地出了安宁堂。这兰姨娘一向和自己不睦,自己却又成了姑妈薛夫人的眼中钉。不日之后,素月就会开脸做绵恒的姨娘。春碧心里,真的是受不住了。与其呆得郁闷,不如趁此就出了府里,远远地走了的好!
薛夫人见春碧出去了,方也深深叹了口气。
今日素月听出了一点由头,心里窃喜,待回了秋爽斋,进了屋子里,听得福贵儿口里发出的一阵阵的鼾声,没来由地就恼怒起来。
这她要是开了脸了,成了大少爷绵恒屋里的姨娘,她定然使法子,将福贵儿给挪移了出去。她进了福贵儿的屋子,见她睡得香,便一把将被子掀开了,扯着嗓子就要叫唤。但想想,到底还是忍了。到底她是受过老安人熏陶的,纵然心里再不喜,言语行动里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素月知道,自己的名声儿在府里很不错。这要伪装,也只有伪装到底了。
福贵儿虽睡得香,但口里嘟囔着,却又做起梦来了。但见福贵儿张着口,只管大声儿嚷道:“放开,放开!让我走,我要去找大少奶奶!”
素月听了,心里就起了疑,想了一想,就坐在床头,沉沉问她:“福贵儿,你要找就找,这是谁不让你走呢?”
福贵儿入了魇,听了身子一颤,只管唧唧咕咕地道:“霍大滚子,霍大滚子,是他不让我走,是他不让走!啊,求求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福贵儿嚷着,手里挥舞不停,只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她说着说着,眼里就流下泪来了。
素月见了,心里更是吃惊,便又小心翼翼地低声问:“福贵儿,莫非是霍大滚子打的你?”
福贵儿连连点头,闭着眼儿就道:“大滚子叔叔,大滚子叔叔,求你不要绑我,不要绑我。”福贵儿说完,又呜呜地哭着,这心里惊了,移了梦,眼儿一睁,一下就醒过来了。
她睁着眼睛,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素月。素月也就定定地看着她。看来,福贵儿发疯,和那霍大滚子脱不了干系。莫非,这丫头听了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素月就大着胆子,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深深道:“福贵儿,你莫怕。那霍大滚子已经死了!”
“啊?死了?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好!”福贵儿顿了一顿,也就任由素月握着,又嘻嘻地笑起来了。素月见了,心里就不乐了,因站起对她道:“霍大滚子都死了,你还疯个什么劲儿呢?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福贵儿听了,更愣了一愣,方道:“我怕,我怕,我还是怕,呜呜呜,我就是怕。”福贵儿说完,一下就缩着脖子,重新躲进被窝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