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素月便故意将脚步儿走得响动极大。一会儿,素月就在屋子里,拿着个拍子,只管大声打着蚊虫。都深秋了,虽秋爽斋花木繁多,但到底也无什么小虫子了。春碧知道,素月这样做,是要给她颜色儿看。春碧想:素月先前也不是这样。如今她敢这样放肆,大概是借了别人的胆子。一时她的心里,就烦恼不已,手里的针线也不想做了。若绵恒果真将素月收了房了,这每日早不见晚见的,也不知要弄出多少的事来!
春碧便站了起来,略收拾了几下,就回了房了。进了屋子里头,拉下帘子,也不打听得那些声音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的,她便要睡去了。
到了半夜,蛐蛐儿也不叫了,一切都变得安静。半梦半醒之中,春碧便又醒了来。这醒了,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大的影子,顿时隐没在黑暗中。就着朦胧凄清的月光,春碧吓得瞪大了眼睛,还是不能看清这进来的人的相貌。
春碧吓着了。她以为进来的是盗贼,因就要抓着被角高声叫喊。只见那人却又疾速朝她走近,口里低沉道:“娘子,我回来了!”
春碧听了这声音,心里激动不已。她忙忙说道:“原来是你!”一时之间,她心里就有千言万语。愣了半日,她方想起要将灯点起。
她寻了打火石,屋里顿时敞亮了起来。灯光之下,绵恒朝她走近,她方真真切切地打量起他来,几日不见,绵恒瘦了,憔悴了。不过,因在外头经历了风霜,他的神情反更坚毅了。眼前的柳绵恒,似乎不再是昔日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了。
“春碧。”她还未说话,身子就被绵恒裹进了怀里。绵恒的怀抱炙热温暖。春碧发觉自己贪恋他的怀抱,她的鼻子酸酸的。绵恒在她耳畔叹:“春碧,我在外头,心里只是想你。”说罢,他又叹息了一声,又将她搂紧。
春碧蜷在他的怀中,默默享受他给的温存。现在是夜半,绵恒为何选择在半夜回来?带着诸多疑问,春碧试图将他的手推开,因在他怀里问他:“绵恒,你将我放开些吧!你吃了饭没有?若没有,我给你端去!”
春碧说着,便用手握住了绵恒的臂膀。
忽然,绵恒口里情不自禁地就叫唤了一声。春碧奇了。但见绵恒用手抚住了右边的臂膀,脸上现出疼痛之色。
春碧见了,心里以之为奇,忙问:“绵恒,你怎么了?”
绵恒听了,便在一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对她道:“春碧,我的胳膊,受了一点伤!”
春碧一听,心里更是吃惊。她急切地想看看绵恒的伤势如何。因就将绵恒的上衣慢慢卸了下来。但见右胳膊上,果然有一处狭长的伤口,伤口虽包扎过,但还是透着殷红的鲜血。
春碧忙问:“绵恒,这到底怎么回事?”
绵恒听了,就默然看了她一会。自己负伤之事,其中的来龙去脉,当然不能告诉春碧。她听了,只是更担心自己的。因此,绵恒就遮掩道:“这是箭伤。”
“箭伤?”
“你无须担心。并不是有人要害我。真正又哪里有人要害我?是我一心要走小路回来,误入了一个林子,那林子里有一个猎户,那猎户的眼神儿不好,却是将我误当作什么野兽,因就射了我一箭。”绵恒说着,便问屋子里可有创伤药之类的,他想重新包扎一下。
春碧听了,就道:“有,我且与你去拿。”春碧说着,就将柜子打开,从里头取出碘酒棉花等物,一下下地替绵恒重新包扎起来。
碘酒触到伤口处,绵恒的眼睛不禁眨了一下。春碧细心,见了就问:“绵恒,果然很痛么?”看得出,这箭靶射得很深。幸而是在臂膀上,万一射了心脏,只怕即刻就要毙命的。春碧就叹:“绵恒,你不说,我也就不问,但我到底担心你。告诉我,你这几天,究竟是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春碧给绵恒包扎完了,又替他将衣服穿上了,只管沉着眼儿看他。绵恒避不过,只得说道:“春碧,我就知道你会担心。但我受伤之事,你还要替我保密才行。府里的上下人等都不能说。姑妈、瑾怀、绵忆那里,更要瞒着。春碧,恕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因此,抱歉了。我这样说,并非心里无你。请你相信我。”绵恒说着,便又握住了春碧的手,眼里满是歉疚之色。
春碧听了,想了一想,忽就不问了。看来,绵恒此番出去,的确是有要事。她又凝眸看了他一会,方柔声道:“我信你。你不要我说,我便一个也不告诉。你且放心就是。”绵恒听了,就与她一笑。这一路凶险,他曾以为,自己会殒命半路的,不过到底是平安回来了。“春碧,这几日,你在府里可好?”他心里,放不下的唯有她。
春碧听了这话,却是不答。她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淡淡道:“你回来就好。不过看来,这一路,你是吃了不少苦。”
绵恒听了,只是低头慨然一笑。从润州至平安州,他一路打听洛家人的下落,不过还是音讯全无。他心灰意冷之时,却又有神秘人射了个纸条儿告诉他,说洛家的后人还在。洛家的儿媳趁乱一路坐了车,只往江南方向逃去了。
绵恒见了纸条,便想出去寻那神秘人,只是路途生疏,一时之间,他哪里能寻得到?这夜晚就宿在旅店,就有几个蒙面的人要杀他。绵恒躲过,等到天明,便就抄近路打算回润州,不想在林子里,还是遭了暗算。他便低了头,对春碧温柔一笑:“春碧,我却是饿了。你若愿意,帮我拿些吃的来吧。”
春碧就道:“好,你且等一等。你这一路来回的,可是要好好洗个脚。你若要洗澡,我便为你提热水。”绵恒见了,哪里忍心,因对她道:“不用,我受伤的事儿不能让府里任何一人知道。我若洗澡,小厮们必然要进来伺候的。到时,就都露陷儿了。你若真愿意,便端盆水,帮我擦拭身子。”
绵恒说得光明正大,一旁的春碧听了,却有些脸红。自上一回她进房无意瞅见绵恒的裸背后,绵恒在她跟前,便更是注意自己的穿着。这深更半夜的,绵恒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自己还得帮着他擦拭身子,想想她就脸红。都过了半年了,虽和绵恒是夫妻,但她心里清楚,自己还是个闺女呢!
绵恒见了,就柔声问:“怎么了?”
春碧听了,忙掩饰道:“你且坐着先歇息,我这就与你端饭提水。”
绵恒就叹:“我进来时,秋爽斋俱是黑灯瞎火的一片。若不是我有伤,不想叫人瞧见,早就叫守夜的小厮们抑或素月劳碌了。怎样都不遣你的。”
春碧见绵恒提起素月,心里就叹了一叹,因对他道:“你多心了,真正是我愿意。你且等着,我一会就来。”春碧说着,就拿了个灯笼,在里头放了一支蜡烛点了,披了衣裳就要出去。
绵恒见她要出去,便看了看窗外。想想,他便也站了起来,对她道:“夜深人静,不如咱们一起走吧。”
春碧听了,便对他道:“不用了。你受了伤,半夜回了来,我怎好叫你再出去吹风呢?你不用跟着我,我去去就来。”
绵恒听了,就叹了一叹,伸手握了她的手,就道:“我跟你一起走。我是你的丈夫,如何不能跟你走呢?”
春碧就道:“绵恒,我不是这个意思。”
绵恒将她手里的灯笼接过了,轻轻说道:“走吧。秋天了,这样清朗的夜晚,我只想和你好好散会子步的。”
春碧听了这话,倒不禁笑起来了,因对他道:“你见过半夜散步的么?你这样陡然地回了,只叫我的心里,没有丁点准备的。”春碧说着,还不禁拍了拍胸口。
绵恒与她至小路前行,听了就道:“自那霍大滚子潜回了府里后,我便叫宋管家与各处增派了人手。秋爽斋这里,到了夜里更是有专人守夜,我都嘱咐了他了。”
春碧就叹:“绵恒,且别我说。既你不愿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你。只是,从今往后,你这每月里,时不时地都要出去几天么?”春碧说着,就着灯笼的光,便又看了看他臂上的伤口。
绵恒知她有此一问,便淡淡道:“春碧,相信我。我是不会辜负了你的。我此行,不过为了一个‘义’字。若我不去做,良心只更是歉疚不安的。”
这些话,他并不愿对春碧多说。春碧多知道一点,危险就多一分。
春碧听了,便苦笑了笑,着意振作精神道:“好。你既为了义,我如何能让你不去?”
二人边说边行,也就到了府里的厨房。绵恒到了那廊子下,又对春碧道:“是我粗心了。”
“此话从何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