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身子不好,这吃的喝的皆有下人们给我送来。看来这厨房当真也远。明儿个我就嘱咐宋管家一声,叫他就在秋爽斋支起一个小厨房来。里头的油盐菜蔬皆从我的账上划掉,并不动用府里的一分。”
春碧就道:“绵恒,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何必这样麻烦呢?若叫姑妈见了,只会说我太娇气,多事儿的。”
春碧说起薛夫人,心里便又不禁叹息了起来。
绵恒就摇头道:“你是我柳绵恒的妻子,我总是想与你方便。姑妈又能说什么?”
春碧听了,并不答,只是将他手里的灯笼递了过来,抢先一步,进了厨房里,入了那膳房,两个值夜的婆子本靠在凳子上打盹儿的,这听出了动静,睁开了眼睛,见了屋外一个点着的灯笼,彼此就对视了一眼。
这么晚了,这是什么人进来呢?
春碧见了那两个婆子,就道:“二位妈妈,这会儿可还有现成的炊饭菜蔬?”
这两个婆子见来的人是大少奶奶,因素日觉得她面容和善,且靠山老安人又过了世了,如今府里的姨娘和姑奶奶,都不怎样待见她,且这会子大少爷也出远门儿去了,这两个婆子仗着自己在薛府的时间长了,心里头就想欺一欺春碧。
其中一个肥胖点的婆子,听了这话就皱眉道:“原来是大少奶奶,我们当是谁呢?大少奶奶,您也瞧见了,这会儿可是深更半夜,清锅冷灶的,可有什么东西吃呢?大少奶奶莫如还是回去吧!”
春碧听了,就问:“果然就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了么?”
“没有了。如今府里姨娘身子不好,是姑太太暂且带着当家,极俭省的,要一点儿富余也是不能够的。大少奶奶若来得早一些,兴许还有一点残羹冷菜。”
这婆子话音刚落,那贮藏菜蔬的房间里,就听到一声猫儿叫,那猫儿‘嗖’地一声从冷房里窜出来了,嘴里却是叼着一块完整的河豚鱼。
那瘦一些的婆子见了,就伸脚踢了那猫,口里骂骂咧咧地道:“要你偷吃!整日里肥鸡大鸭子的还吃不够么?”那肥猫被踢了一下肚子,在地上滚了一滚,待站定后,又快速地出去了。
春碧见了,就想说什么。此时,绵恒也走进房间里来了。那两个婆子不曾想这个时候,进来的人却是大少爷一时之间,都有些傻眼了。还是那胖婆子机灵,赶紧就捏了捏瘦婆子的手儿,上前行礼道:“大少爷好!”
这两个婆子说的话,绵恒在外头自然都听见了。他便问:“果然就无一点吃食么?”
两个婆子一听,赶紧就点头哈腰地道:“有,有。什么都有的。”
绵恒听了,真禁不住生气了。春碧是他的妻子,是府里的大少奶奶。这些下人见了她,怎么一点不知尊敬呢?他觉得,反正自己的臂腕也受伤了,不如就好生在府里歇一歇,顺便治理一下府里的劣习风气。
但现在到底不同了。他虽依旧不记得从前,但许多事,到底能放开手脚儿了。他知道,自己既受了柳长风的恩,一定要将他留下的家业发扬光大。待有一日,自己大仇得报,他会将一切告知绵忆,将薛府的一切还给他。
那两个婆子见大少爷沉着个脸,赶紧将那些上等的好菜,装了满满两个食盒子。那胖一点的婆子就道:“大少爷,大少奶奶,这夜深露重的,我们两个且将饭菜送了秋爽斋吧。”
春碧见了,就道:“不用麻烦二位妈妈了。我自己拎得动。”
那两个婆子听了,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拿眼看了看大少爷。绵恒听了,就对春碧道:“给我吧。你若愿意,与我提着灯笼就行。”
“大少爷,这可使不得!大少年您这样,岂不要折煞了奴才了?”那两个婆子方才惊慌起来。
绵恒听了,就告诫她二人道:“我说不用就不用。只是我有一句话嘱咐你们,到底大少奶奶是薛府的女主人,你们万不可轻慢了她。若再我看见,可就不轻饶了!”
那两个婆子一听,见大少爷这样维护大少奶奶,心里更是慌了,忙下跪与春碧磕头,请她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她们这一回。
春碧见她们磕头如捣蒜,反不禁有些想笑。这口里果然就笑起来了。她抬头看了一眼绵恒,轻轻道:“绵恒,且饶了她们吧。”
绵恒就道:“到底我只想见你在府里呆得畅快。你若被怠慢了,岂非不是我的过失?”
绵恒说着,便不顾春碧的阻拦,提着食盒,一径出了厨房。春碧在旁,打着灯笼,就道:“绵恒,我知担心你臂疼!我从小儿劳作惯了,我才是有力气的人!”
绵恒听了,就对她笑了一笑,方道:“春碧。我岂能让你为我受累?以后,你再不想从前的日子了。咱们既回了来,我便不会再让你受苦。”
春碧听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绵恒出府后,自己在这府里呆得压抑,但她细细想来,从始至终,绵恒待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好。春碧珍惜和他相处的时间。
出远门寻人一事,一直不将内情告诉她,她的心里对此已经理解了。
二人并肩而行,很快就到了秋爽斋前的甬路前。绵恒抬头,看着一轮皎月挂在半空,清辉无限,身边只听球虫阵阵,更衬得这夜的静谧。一阵清风拂过,夜空中不时吹来桂花的淡淡幽香。虽近十月了,但这薛府因栽培得当,此时仍有桂花绽放。
绵恒就停住了脚步,对春碧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春碧听了,就淡淡笑:“绵恒,你这前二句,听着还算应景,但后两句,就不大像了。现在,到底是秋天了。”
绵恒见她笑了,自己就也笑。“这是王维的诗,我不过取个意境。春碧,现在虽是半夜了,但我真的不想进屋歇息。”绵恒因见那轩内靠近牡丹园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石桌石椅。因对春碧道:“春碧,不如咱们就在那边一边吃饭,一边闲谈如何?”
春碧听了,就摇头笑:“绵恒,可是你身上到底有伤。这是半夜,我没有进食的习惯,再说我也不饿。”
绵恒就道:“春碧,你包扎的好,我一点不疼的。再说,又敷了药。如今我穿着端端正正的,往前一站,谁能看出我是个受伤的人呢?”
绵恒说着,已大步走到那牡丹园子前儿,将食盒子往那石桌上一放。又转过身,将春碧手里的灯笼挂在了一旁的枝干上。
因月色皎洁,又因有灯笼照耀,这石桌上的摆放的食物清晰入目。春碧叹了一叹,还是决定顺了绵恒的意。她便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碗,取了筷子给绵恒拨了一碗碧莹莹的饭,递到他的面前。
春碧说着,便在绵恒的对面坐了下来。绵恒吃了一口,见春碧的脸,因受了灯笼的氤氲,脸上红晕的一片,看着格外娇嫩。绵恒真想将春碧搂在怀中好生抚摸,但他到底忍住了。
春碧发觉他在看她,就问:“绵恒,快吃饭呀?你要在外面吃,我自然随你。但到底饭菜容易着凉。”
绵恒听了,果然就依了她的意思,不再说话分神,只管安心吃饭。
如能得岁月安稳,现世静好,他只愿意和春碧过永生永世的。
绵恒用完了饭,春碧便站起简单收拾了。绵恒不忍让她劳碌,因对她道:“且放在那吧。回头有丫头看见了,自然会收拾。”绵恒说完,便接了灯笼,握住春碧的手,与她缓缓回房。
不想,绵恒和春碧虽走得轻,但素月夜里警醒,到底将她惊醒了!她听了屋外的脚步,依稀有些似大少爷,便将头探出窗户去瞧,虽看不大清楚,但见前头那个掌灯笼的人,却是大少爷柳绵恒无疑!素月见大少爷搀扶着大少奶奶小心翼翼地进了来,面上就不大喜欢,但见了大少爷平安无恙地回来,心里还是很高兴。
素月赶紧下了床,披了衣裳,开了门,走到那台阶下,就道:“大少爷,您回了。”
绵恒一听,见是素月出来了,就对她点了点头。春碧见了,心里就叹了一叹,对她道:“素月,你去睡吧,不用起了。”
素月听了,就摇头儿,下了台阶,顺势就将绵恒手里的灯笼接了过来,说道:“大少爷,你渴了吗?若渴了,素月给你倒茶去!”
绵恒便摇头。“不用,你且睡你的吧。平日里,只需将大少奶奶伺候好就行了。”绵恒说着,目光还是停留在春碧身上。素月见了,就有些尴尬。她心里,有许多话要同大少爷说。她只恨现在不是白天。
绵恒见她不走,便又挥了挥手儿。春碧就话里有话地对她道:“素月,我知道你的心的。你放心,你想说的,我替你转告了大少爷就是。”
绵恒一听,不免怔了一怔。那素月一听,想了一想,就对了春碧道:“大少奶奶,素月多谢你了!”说着,方退下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