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忆听了,口中更冷冷一笑,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与小儿道:“我还不信,这年头没有银子办不了的事!”
小二又见了一锭银子,口里就结巴起来了。他结结巴巴道:“大爷,不是小的不想去请。实在是楼里上下唱曲儿的姑娘,她们不算是荟萃阁的正人,一个一个都是自由之身!纵她们有空,可若心里不愿,或者身上又有哪里不舒服了,说唱就不唱了的。小的也拿捏不住!但小的到底愿去问一问!”
那小二说着,飞快地拿过银子,就上了楼去找正得空闲的姑娘了。瑾怀见了,方对绵忆道:“真正,今儿个是我做东,却偏要你掏钱!不过,我却不知你原来是这样的大方!”瑾怀说着,便又朝绵恒一笑。
绵恒就道:“绵忆,与这些地方,向来是熟悉不过的。”
绵忆见大哥揶揄,就也笑:“这些,大哥是如何知道的?想来,你终年都不出府邸半步的。这个耳报神却又是谁?”
绵恒就道:“只要我想知道,总是有人告诉我。”
绵忆就笑:“大哥,听你这话,你哪里还像个失了忆的人呢?大哥,你不要被宋管家骗了,其实我在家里,是最正经不过的人,从早到晚都是规规矩矩地读着书的!”
绵恒听了,就道:“是么?我虽记不得从前,但只第一眼见你,就知你是个潇洒落拓不羁的人。我自信我不会看错的人。”
绵忆听了,还想再诳骗绵恒。瑾怀见了,就在旁道:“绵忆,好了,表哥记忆未恢复,你别尽逗他开心了!”
绵恒听了,还是淡淡一笑。
话音刚落,另一个小二也就托了个盘子,将盘中的菜肴一样一样地摆放在了桌上。瑾怀给绵恒和绵忆各自倒了一杯酒,方道:“我们兄弟三人,还只数年前聚过一次。那时,表哥不是躺着就是睡着,也不吃什么东西,更不用说咱们一起来外头吃饭。可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来,我王瑾怀敬二位表哥一杯!”
瑾怀说着,便又将一个杯子斟满了酒,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绵恒和绵忆见了,便也举杯喝了。绵恒就笑:“瑾怀,听你这样说,真正我心里也高兴。”
绵忆就道:“到底,与小时的事,大哥一点不记得了。若记得了,咱们聊一聊那些小时候的趣事,真正也是极好。”
绵恒反安慰他:“会的。我一定会记起的。”
话音刚落,就见原先上楼的那个小二,就领了一个十七八的女子,从楼上下了来,走到包厢门口,弯着腰对绵忆道:“大爷,小的给您带了一个姑娘来了。这姑娘刚陪完了一桌子酒席,刚得了空。
原来,这荟萃阁的掌柜,为吸引顾客,便招那些会唱曲唱戏的姑娘陪侍在酒席旁,与客人唱曲儿。为避免纷争,这店掌柜用的都是那些良家的姑娘。这些姑娘们得了收益了,便与掌柜的五五分成。她们是良家子,除了唱曲,别的营生一概不做。这只要身上无什么病痛,每日里也就青纱蒙面地过来。多唱也就多得。这不想出来抛头露面儿了,和掌柜的说一声,也就无妨了。
绵忆听了,便瞥了瞥那女子,虽她的脸被青纱遮盖了,但一双眼儿还清亮,身段儿还袅娜。因就对那女子道:“姑娘,可会唱什么曲儿?”
那女子见包厢里有三名男子,和她说话的男子,一身淡青色的长袍,言行举止里透出潇洒不羁之色。东侧端坐的那个墨袍男子,高大轩昂,神情淡然,只视她如无物一般。西边坐着的一个玄袍的清癯男子,见她启口说话,也只是将眼儿看了几看。
如蕊不敢多看,也就低头作答:“官人,想听什么曲儿呢?”
绵忆就道:“我想听的,无非就是时下流行的小乐。”
如蕊听了,就握着琵琶道:“这位官人,如蕊不会唱那些小月,如蕊只会唱昆曲。”
绵忆听了这话,心里倒引起几分兴趣来了。“哦,原来你叫如蕊。”
瑾怀见了,便对他道:“绵忆,都是你引的。昆曲就昆曲儿吧。总是不好叫你的银子都白花了。”瑾怀方又问绵恒的意思。
绵恒便道:“我无谓。”
绵忆就笑:“如蕊姑娘,那你就唱昆曲吧。”
如蕊就问:“那如蕊就为几位官人唱一曲牡丹亭的惊梦。”如蕊说着,便坐在一边的小几上,手握琵琶地弹奏起来,口里一边就咿咿呀呀地开唱:“原来这姹紫嫣红皆开遍,却这般都付与断瓦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雨丝风片。”
如蕊家贫,自幼跟随隔壁从了良的薛大娘习昆曲,这一学就学了五年。这些时日,因她母亲病了,需筹措银子看病,听说荟萃阁里收唱曲儿的姑娘,她便将心一横,青纱覆面地抱着琵琶过了来。
如蕊的昆曲唱得抑扬顿挫,极有韵味。绵忆在花街柳巷里走惯了的,听了还是觉得入味。瑾怀也听住了。倒是绵恒,还是自顾自地悠悠喝茶。
这姑娘唱得却也好,但绵恒一向无听曲的爱好。任它多好听,他也只当消遣。一曲终了,绵忆心里便起了怜惜之意,因对她道:“如蕊姑娘,你这曲子,师从何人?”
如蕊就回:“官人,教我唱曲的师父,不过都是极普通的人。”如蕊记得薛大娘的吩咐,只是不想说出口。
绵忆见她隐晦不答,也就不往下追问,却又问:“姑娘,我是知道荟萃阁的规矩的。但我不得见姑娘真容,心里也好奇。姑娘若愿意,可否将脸上的纱巾卸下,与我一瞧?”
如蕊一听,就连连摇头道:“官人,这楼里唱曲的姑娘,都是良家子。出来抛头露面,无非都是因家贫,不得已而为之。我们虽低贱,但到底和那些勾栏瓦肆里的姑娘不同。还请官人不要为难如蕊。”
绵忆听了,心里更起怜惜之意。瑾怀在一旁见了,便对绵忆道:“如此,你就不要为难人家姑娘了。这荟萃阁里,唱曲儿的姑娘,个个都是青纱覆面的,这是规矩。”
绵忆听了,也就不再坚持。那如蕊听了,就起了身,上前作了一揖,欲后退出去。这行走之间,她的袖子里就有一个月白色的东西掉了出来。
绵恒本是不注意的。只是,他正淡淡喝着茶,这喝完了,正好低了头。略一往前看,就看见了地上的那个月牙形的玉佩。可还没怎么看清楚,但见如蕊马上就弯腰将地上的物件拾起,一下就放回进袖里了。
绵恒见了,心里震惊!但因未瞧得真切,也不知是不是祖父留给洛家的半块玉佩!他只是皱着眉,凝着眼,一言不发地看着如蕊出了去。
但愿,他希望是自己眼睛发花,看错了!
或许,就是自己看错了。这样难寻的玉佩,岂会专业快地入了他的眼睛?
柳绵恒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瑾怀见表哥的目光有些怔怔,就笑问:“表哥,你怎么了?”他只觉得表哥绵恒的眼睛,似乎一直盯着前方如蕊姑娘的身影。
绵恒就道:“我没怎么。”
话说,薛绵忆见那如蕊姑娘走了,方也一叹说道:“这曲儿她唱得不错。我去那些勾栏瓦肆时,与昆曲自然是不少听,但到底是她唱得好。”
瑾怀就道:“好,既她唱得好,那你以后来这荟萃阁吃饭时,次次都点这姑娘作陪唱曲儿即可。”
绵忆就笑:“那也不行。”
瑾怀问他为何不行,绵忆听了,只面露微笑,却是不答。瑾怀就皱眉儿道:“今儿,本做东的是我。我看你和表哥两个,神情儿只是有些怪异,只弄得我心里也跟着疑惑了。”
绵忆听了,就又笑:“我哪里怪异了?这勾栏瓦肆的姑娘,我见得也多了。何以就对一个未见真容的如蕊姑娘起了好感呢?你呀,真正是多心了!”
绵忆此言一出,瑾怀听了起先还一怔,后来就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了。绵恒听了,只是在旁看着他们。
瑾怀就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绵忆笑道:“这话,我方才说了么?真正是你心里有鬼,不打自招!”
绵忆听了这话,面上不免羞臊,因道:“你呀!你这是挖好了坑,专等着我往里头跳!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其实,瑾怀的话,也却是说对了几分。绵忆心里,与这如蕊姑娘,的确是有几分好感。但他放浪不羁惯了,这心里头有好感的姑娘,也多了去了。之前这如蕊,亦是如此。在他看来,这些不过都是风月之事,露水的情缘,等喝了酒了,几日过了,心里消停了,从此也就过了。
这有好感是一回事,可心里喜欢一个人却又是一回事。此时的绵忆,听了瑾怀这样一说道,心里愈发就想起了家里那个浅浅淡淡的影子。此人自然是他的大嫂,大哥绵恒的妻子赵春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