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就道:“那就你先送,正好我在外头的铺子里,定了一点芙蓉片,现在还没送过来呢。待明儿个,我再送过去。”
二人正说这话,就听外头小丫头禾儿在外回:“姨奶奶,姑太太,素月过来了,说有事找奶奶呢!”
薛夫人听了这话,就狐疑地看了兰姨娘一眼,说道:“这素月从前是老安人跟前的丫头,如今在秋爽斋伺候,怎么我进了这府里,有事没事儿的,怎么见她老是往你这里跑呢?”
兰姨娘想要拉拢薛夫人,听了这话就道:“大姑娘,我也不打算瞒你了!其实,素月这丫头,现在是我的人了!她是身材曹营心在汉!想她这会子来,定然是有什么事情!”
薛夫人听了,就问:“如此,那我要不要避一避?你好与她说私密的话?”
兰姨娘就笑:“大姑娘,何苦说这样的话来?她的话,我听得,自然你也听得。”薛夫人就道:“好,这是你说的,真正我心里也好奇来着。”薛夫人说着,更是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那素月得了小禾儿的令子,也就进了来,见了兰姨娘和薛夫人二人端端儿地坐着,也就上前请安问好。兰姨娘就问:“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见你眼圈儿红红的?”薛夫人一听这话,便也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也问:“素月,你是不是在秋爽斋里被什么人欺负了?”
兰姨娘一听,果然就问:“素月,可是不是?”
素月一听,‘扑通’一声,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口里哽咽地说道:“姑太太,姨奶奶,素月不能在秋爽斋里伺候了!素月只求姑太太姨奶奶远远地打发了素月!”
薛夫人听她话里有话的,便问:“你到底怎么了?如真受了委屈,想让我们替你伸冤的话,你不如将话从从到尾地都说出来!放心,好歹有我们替你做主!”
素月知道姑太太和姨奶奶都不待见大少奶奶,听了这话,心里果然放宽了几分。因就对薛夫人兰姨娘道:“姑太太,姨奶奶,今儿个大少奶奶不知何故,回了秋爽斋,当着大少爷的面儿,就提出要大少爷将我收了房。虽如此说,可大少奶奶的话儿却横里竖着地都带了刺。这说着说着,大少爷就不乐意了,因一口拒绝了。这也没什么,如今我也看开了,做得做不得的姨娘的,也还是一样地伺候人。可大少奶奶见大少爷摇了头了,赶紧就转过脖子来取笑我,说我不该痴心妄想,没得惹人笑话。大少爷更是呵斥了我几句,说我若不用心伺候,没得就要将我赶出去,或拉住去配人,或干脆就卖出去!大少奶奶听了,越发得意,更是卯足了劲地笑我!真正我被气哭了!我虽然是下人,但到底进了薛府这么些年了!如今大少奶奶这样没脸没皮地骂我,真正叫我伤心!横竖老安人还不和我那样说话呢!大少奶奶叫我好生想想,说真要不想干了,不如就去浓翠馆问问姨奶奶你的意思。”
素月啰哩啰嗦地说了一大堆,兰姨娘和薛夫人都明白了。薛夫人就哼了一声道:“这个赵春碧,仗着有柳绵恒,果然越来越猖狂了!素月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她这样肆无忌惮的,真正绵恒也就由着她?”
兰姨娘知道这不过是素月的一面之言,经不得细细推敲的。但到底这话,不能对薛夫人说。兰姨娘就假意安抚道:“素月!你向我诉委屈,真正我有什么法子呢!谁叫你就是个低贱的丫头呢!”
素月听了这话,心里更忿忿了。“姨奶奶,我虽是个低贱的丫头,可也容不得大少奶奶这样糟践呀!我过来,本想求姨奶奶您给我出头儿的!”薛夫人听了,便对兰姨娘道:“好了,你不要再刺激她了!好歹那秋爽斋里,总该有一个咱们的人!不然,这一天早晚的动静,谁知道呢?”
兰姨娘知道薛夫人会这样说,因就对素月道:“素月呀!你不能回我这里,我是好不容易将你送过去的呀!你这回了来,可不就是前功尽弃呀!你放心,赵春碧我和姑太太都很厌憎,她不过秋后的蚂蚱,折腾不了多久的!”
素月一听这话,眼神儿就亮了一亮。“姑太太,姨奶奶,你们可有了法子么?”
薛夫人就对她正色道:“素月,好歹你还是回去。春碧一天的动静,这妥当和不妥当的,你都要过来回姑太太和我。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过现在也只能先忍一忍。你忍辱负重,我和姑太太心里,都会记得你的情的。”话说到这里,素月的心里不软和,也软和了。还能怎样呢?既走上了这条路,便再也不能回头了。何况,她的心里,确确实实地希望春碧早点滚出薛府。
素月就低了个头道:“姑太太,姨奶奶,素月听你们的吩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素月万死也不辞的。”
薛夫人听了她这话,口里反而笑了起来了。“素月,你很会说话嘛!从前我在老安人跟前,怎没发现你是个伶俐的?我心里头将你和淡云比较时,还只认为淡云胜过你的!不想,她出嫁了,真正你才是个厉害的!你既这样会说,软的硬的也来得,你放心,赵春碧不会拿你怎样的?若她真敢再呵斥你,好歹你就将老安人给搬出来!”素月听了,口里只得又道:“素月知道。”她说完了,就恹恹地要退出去。兰姨娘看着桌上的一盘芸豆卷儿,到底又叫住了她,说道:“也罢,既你来了,我也不再支使别人去了。这盘芸豆卷儿,是我送给大少奶奶的。咱们要拿她的短儿,就要让下心里卸下对咱们的防备。所以,这会子,送点东西,且去安慰安慰,想必时间长了,她也又会过来与我和姑太太走动了。”
素月一听,更是明白了兰姨娘的意思。因转过身来,赶紧接了盘子,说道:“姑太太,姨奶奶,到底是素月疏忽了!素月因一时的气怨,只是想不深远,还是姑太太和姨奶奶想得透彻!”
素月出了浓翠馆,走在那无人处的林阴里,往芸豆卷上就吐了口唾沫,才一摇一摆地又去了秋爽斋。待见了春碧,素月将盘子举过头顶,对了春碧就道:“大少奶奶,我想过了。既来之,则安之。我既然呆在秋爽斋了,还是往下一心伺候的好。”
春碧听了她这话,就默默思怔道:“既来之,则安之。素月,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也是个可造之材。你若愿留下,我自然不会赶你走。”
既来之,则安之。这两句话,不过是素月初来薛府,见这满府花团锦簇只如仙宫一般,自己缩手缩脚,无所适从,吓得躲在老安人身后哇哇大哭,老安人告诫她的话。不想多少年了,老安人也被自己害死了,她还记在心里。素月无意说了出来,心里就有些怔怔。
春碧见她不说话了,看着她高高举着的盘子,就问:“这盘芸豆卷,你从哪里得来的?”
素月听了,就垂了垂眼睛道:“大少奶奶,方才我过去浓翠馆时,姨奶奶叫我端了来,说是送给大少奶奶您的。”
春碧听说是兰姨娘送给她的,就淡淡对她道:“谢她的好意了,只是我一日三餐的,并不大吃点心。素月,我见你这些时日,忙碌的也瘦了,不如这盘点心,你吃了吧!”
素月一听,赶紧就摇头道:“不成不成!那是姨奶奶送给大少奶奶您的,我怎好吃了呢!”
春碧就道:“素常我见你得了些小钱,都托了人出去买芸豆卷红豆酥的吗?今儿我叫你吃,你就大大方方地吃吧!”素月听了,就干笑道:“大少奶奶,素月是下人。还是大少奶奶你自个吃了吧。”
春碧听了,心里真的郁闷了,因问素月:“你到底怎么了?平常我见你吃东西,不是这样躲躲闪闪的呀?”素月一听,脸更是苦了。赵春碧不知道这芸豆卷上沾了自己的唾沫,可她知道呀!可要不吃,也只会更拂了赵春碧的好意。素月想着薛夫人和兰姨娘的嘱咐,便将心一横,说道:“大少奶奶既叫我吃,我梗着脖子不吃,叫人看着也是拿大。”素月就当着春碧的面,将那几块糕点都一股脑地吃光了。春碧见了,果然心里十分高兴。到了晚间时分,绵恒小睡着也醒来了。见了春碧,就问:“我睡着时,可有什么人找我?”
春碧就摇头:“没有。”
绵恒就问:“果然瑾怀和绵忆也未过来?”
春碧就道:“也没有。”
绵恒听了,默了一墨,也就不说话了。因又对春碧道:“他们不来,真正我还不习惯。”
春碧就道:“他们不来,自然是有不来的原因。或许绵忆出门去见他师父去了,或许瑾怀被姑妈羁绊着往别处去了。如此不来,你也可图个清静。真正,你这臂上有伤口,还是不宜多喝酒多出门,关在家里,静养着就很好了。”
绵恒听了这话,就笑:“你这话也甚合我心。如此,咱们两个方可盘桓盘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