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忆听了,便撅着嘴儿道:“娘,这字到底不是老安人写的呀!你又没个证人,也不能你说了算呀?”
兰姨娘见被儿子拿了短儿,耐不住就骂他:“猪油蒙了心的!老安人那样大的年纪,提起笔手都抖三抖的,如何能写得字?这又怎样?到底这纸上的手印儿是老安人按的就成!”
绵恒听了,就和春碧对视了一眼。对于兰姨娘手里拿的遗嘱,他二人的心里,俱是不信的。绵恒虽失了忆,但从情理上讲,老安人大概不会这样简单潦草行事。他便征询地又看了春碧一眼。春碧会意,就与他摇头,意即心里不信。她进薛府的时间也不短,老安人和兰姨娘的关系如何,春碧的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
老安人不止一次地将她叫进安宁堂,对她道:“春碧呀,奶奶到底是是黄土掩到脖子的人了。与这人世,并不能活很久了。奶奶的心愿没有别个,唯希望你和绵恒能长长久久的。奶奶若不在了,这家里家外的,奶奶只管交给你们打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定不会辜负了奶奶的期望的。”
老安人说得既这样真挚,又怎么在须臾之间,扭转了心意,转而托与兰姨娘之手呢?老安人后来病了,将理家的权儿暂时交与兰姨娘了,饶是这样,还一日三次地将兰姨娘叫过来训话呢?这当着自己的面儿,老安人不止一次地告诫兰姨娘:以后,这薛府的大权,还是要还给绵恒的。
兰姨娘见绵恒不开口,更是猖狂道:“大少爷,不是我爱逞强,横竖这是老安人的意思。你可别怨我。”兰姨娘说完,更是得意地瞧了春碧一眼。怎样,你们都傻眼了吧?是,我兰姨娘是瘦马出身,不过一个姨娘妾室,但我到底可执掌薛府了。以后呀,这润州城内外各处的银号、铺子、作坊、田亩什么的,不经我的手儿,休要办成一桩生意!
绵恒到底开了口。他不想争什么,但老安人既已故去,如若真是老安人的意思,那兰姨娘怎样管家,他都无异议的。但若不是老安人的意思呢?
“姨娘,仅凭一张按了手印的纸条,似乎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吧?”绵恒举重若轻道。
兰姨娘一听,就张着口,大声道:“大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违拗了老安人的意思行事?让老安人的魂灵儿在地下不得安生?”
绵恒就道:“姨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兰姨娘涨了气焰,咄咄逼人。
“很简单,孤证不立。你没有人证,到底不行。”绵恒三言两语地说完,方又轻松坐下。
兰姨娘见了,便跳起来道:“什么叫没人证?我不是人么?再说了,老安人和我说这些紧要的事,又怎么叫不相干的人在身边?大少爷,你这是为难我!真看不出呀,这老安人刚不在了,大少爷您就坐不住了!”
兰姨娘唧唧歪歪的,心里又急又燥。薛夫人听了绵恒的话,眼神儿不禁一亮。因就拍了拍桌子,站起道:“是呀!绵恒说得对!再则,老安人到底上了年纪了,昏昏欲睡的,你拿着现成的纸,按住老安人的手,按了手印,兴许老安人自个也不知道呢!”
兰姨娘一听,更是气急败坏道:“你们,你们这是不信我么?”
绵忆见了,就过来安慰道:“娘,好了!您就别折腾了!老安人脑子清醒时,不早说过的么,只要大哥的身子好了,且就让大哥当家!那些话,我听了耳朵里都快生出茧子来了!”
兰姨娘听儿子越说越不像话,更是啐了儿子一口,骂道:“放你老子的狗屁!谁疑我都行,但你是什么!你是我肚子里爬出的虫子,也敢和我横着来!老安人说的不过是玩笑话,真正你们就当真起来了!”
薛夫人见她耍横,眼珠儿更是白了她一眼。在她看来,兰姨娘又在玩以前的招术了!她便对兰姨娘道:“咱们这样争执,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见官,且听听那官老爷怎么评理!”
兰姨娘一听,顿时就傻了眼。她没想到薛夫人会来这一遭。她想试试薛夫人的真假,因就将眼珠子轱辘一转,问她:“大姑娘,你这是要来真的?想咱们薛府,从来都是积德行善的。如今却要因这桩事去见官,这可不是丢丑么?这薛府的列祖列宗听了,只怕现在在地下哭呢!”兰姨娘只想吓唬薛夫人。
薛夫人听了,将计就计道:“这的确是丑事!但有什么法子呢?我们到底不相信你。这断也断不过来,也只有去找官府了!如官府认定你有理,那我什么话儿也不说,即刻打道回金陵。可若官府认定你使诈,那我可不会轻饶你!”薛夫人的话里,含了锋芒。
绵忆听了,更是拉住兰姨娘的胳膊肘儿,劝道:“娘,你何苦呢?纵然是大哥当家,也不会对你不敬。你大可放心好了!该你的,不会少你一分!”
薛夫人就叹:“兰姨娘,你这个做娘的,看来还不及儿子半点。你拿着这条子有什么用呢?除非,你果真愿和我去见官,判个分明。”
瑾怀过来了,也劝兰姨娘道:“姨娘,都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我表哥当家,肯定也要你帮衬着。到时,你依旧可以行权。”
绵恒便叹:“姨娘,不是我们逼你!你若要当家,只这一张纸,不够说服力。恕我难以从命。”绵恒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兰姨娘见自己在这屋子里,竟是孤家寡人的一个了。一时气急攻心,她腿子就有些发软,站立不住了。兰姨娘口里喃喃地道:“好哇,你们都欺负我一个人!合着还是看不起我!”兰姨娘话刚说完,就‘咕咚‘一声,摔倒在地,昏厥过去了。
绵忆见母亲昏过去了,赶紧就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口中疾道:“娘,娘。”连着唤了几声,兰姨娘也不应。
薛夫人因在金陵经营药铺,颇懂一些医理,见兰姨娘如此,就上前掐了一下她的人中,说道:“无妨。她这是气的。”薛夫人便又对绵忆道:“绵忆,你赶紧将你娘扶进她屋子去吧。”绵恒见了,便叫外头守着的宋管家进来,帮着去找大夫。
绵忆就叹:“我娘就是这样。这也不是昏了一回两回了。”绵忆抱着兰姨娘走了后,众议堂里大家都不说话儿了。半响,绵恒方道:“姑妈,这府里的事,我暂且都交给您代劳了。”
薛夫人听了,心里惊异,因就问:“绵恒,怎么?你不执掌你家里的生意了么?那可是你爹弃文从商后,辛辛苦苦打拼了半辈子的财产!”
绵恒见春碧在旁,心里有事,便含混说了一句:“姑妈,这几个月,我须出远门几趟。想其中愿意,姑妈您是懂的。”
春碧听了,不自禁地就看了绵恒一眼。绵恒要出远门?到底为的什么事?难道,也和那盒子有什么关联么?她拿眼征询绵恒,绵恒会意。他本是坦荡之人,但因担心春碧多想,还是瞒着她道:“春碧,这些时日,我要出去寻一位故人。一月总要出去两三次,你不必多想,我总会安全回来。”
春碧听了,想了一想,慨了一慨,便不作声儿了。薛夫人听了,便对绵恒道:“如此,也好!只是,这一路,可是要当心!”
“姑妈,我会小心的!”既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绵恒行动自更会小心翼翼。
春碧见他姑侄两个,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只是垂了眼儿,一言不发。她的心里,陡升几许悲凉之意。墨待自己自然是好的。可和他们薛府人在一起,自己到底还算是外人。
薛夫人便又对绵恒道:“若兰姨娘醒来,依旧要吵闹着要掌家,你打算怎么办?”
绵恒就道:“姨娘之前帮着老安人料理家计,我看在眼里,也瞧在心上。姨娘也无什么大才,算账理东西的,也颇爱沾便宜。只是,老安人不说,我也就不问。”
薛夫人就道:“那你的意思是。”
绵恒就又道:“但她为人精细,料理那几个丝绸铺子,老安人说还行。她若醒了来,我过去一趟,且将家里的绸缎铺子给她打理。”
“若她并不愿呢?”
“她会点头儿的。那绸缎铺子油水多,她不会不去的。”
薛夫人就叹:“罢了。到底咱们看在绵忆的面子上。这投鼠忌器的。”
绵恒就道:“总不好太让她难堪了。但她若有什么不妥之处,我也会秉公行事。”他这话里的深意,薛夫人并不能一下猜出。因自己还未恢复记忆,春碧说的,虽也以为有理,但到底是猜测。一切待有证据了,方才能郑重稳妥行事。话说,兰姨娘气急攻心,这由绵忆抱着回了房,大夫提了药箱过了来,看了诊,把了脉,方对绵忆道:“二少爷,姨奶奶并无什么大病。依我看,她这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