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碧也看出来了，心里也一怔。但为了顾及素月的面子，春碧便淡淡道：“大少爷也是点了头的，这点子，你不用担心。叫你跟着我去，本想是让你多眷顾一些姐妹情意。不想，你心里是这样想的。也罢，我也不勉强你，你若不愿，仍可回去。”
素月听了，便僵立在那，口里讷讷。她想了一会子，到底又硬着头皮跟着春碧走了。
王犊子听了春碧的嘱咐，已然在家里等着赵春碧过来了。估摸着大少奶奶就要到了，那王犊子便哄着女儿道：“福贵儿，过会子大少奶奶就要带你走了。你跟着大少奶奶，总比跟着爹爹的好。爹爹一个粗人，照顾你哪里能那样仔细？”
也是怪了，那福贵儿听大少奶奶要过来了，也不似前几天那样吵闹了，安安静静地卧在床上，睁着眼一字一句道：“爹爹，我想起来。”
王犊子听了这话，心里好大一怔，还不敢相信。女儿自疯了后，可是没有叫过他一声‘爹爹’。他的心里，又惊又喜。“福贵儿，你叫我‘爹爹’？”
福贵儿听了，就咧着嘴儿笑了一笑，说道：“爹爹，你就是我的爹爹呀！”
王犊子一听，心里更是酸楚。因快步上前，对福贵儿道：“我是你的爹爹！只是，你不许淘气，待会大少奶奶将你带走了，你只管乖乖地跟着她，口里不许胡乱说，手也不许胡乱打人。爹爹嘱咐你的话，你记住了吗？”
福贵儿听了，盯了他半响，却又使劲点头。
王犊子见了，当真惊喜万分了。福贵儿像变了个人似的，又对王犊子道：“爹爹，我胳膊疼，你快些将我的手脚松开了！”
王犊子听了女儿的话，更是心疼。当下就弯着腰，将她手脚上的链子松开了。福贵儿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地道：“走了，走了！福贵儿就要走了！”
“是呀，你要走了！”王犊子见女儿披头散发，但却是一脸天真无邪的脸色，心里又不好受起来。他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找出一把梳子，对着福贵儿道：“乖女儿，过来！你的头发乱了，爹爹帮你梳一梳！”
福贵儿听了，就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喃喃地道：“你不会，你不会梳头。从小儿，都是福贵儿自己梳头的！”
“会！爹爹会！从前呀，你爹爹还时常帮着你娘梳头呢！”王犊子握着梳子，眼里不禁想要掉泪。自打妻子过世后，他心里郁闷，又兼思念妻子，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睡觉，待身边这个唯一的女儿，只是视作无物。而今，女儿疯了，王犊子这才知道这几年自己有多混账！
他抖抖索索儿的，一下一下地给女儿梳着头。福贵儿睁着眼睛，看着屋子外，脸上笑呵呵的，却又看不出半点疯魔的样子。
春碧和素月，就在这个当口进了来。素月挨在春碧的身后，闻着屋子里的臭味，就捂住了鼻。福贵儿一眼看见了春碧，口里就道：“你是来带我走的么？”
王犊子磨磨蹭蹭的，已经将女儿的头梳好了。春碧看着福贵儿的两个丸子头，又仿佛看到从前她娇憨的模样。春碧就点头：“福贵儿，我就是来带你的！”
福贵儿一听，就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她挪着步子，一步一步朝春碧身边走去。素月闻见了她身上的酸臭味儿，更是连连往后退几步，低声对春碧道：“大少奶奶，你还是小点心呀！”
春碧听了，就皱眉：“素月，你若不愿，不如就走吧，不必勉强！”
素月就咬牙道：“大少奶奶，我是担心你！”
春碧就道：“我不用你担心！”素月听了，便立在那里，口里讷讷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犊子便对春碧抱歉道：“大少奶奶。虽福贵儿是我的女儿，但她到底大了，我是个男人，这洗澡擦身子的，我总不好扭着脖子做。平常，我总是请看角门的顾婆子帮上一把。但近日她女儿生孩子了，也顾不得上了。这过了好几天儿了，她的身上，确实有些臭。”
春碧听了，心里愈发可怜起福贵儿来了。她上前一把握住了福贵儿的手，叹声道：“福贵儿，跟了我走吧！只要我在一日，便眷顾你一日！”
福贵儿听了，却又木头人一般地不动了。王犊子见了，心里就有些急。方才，女儿看着不是有点好么？福贵儿看了春碧好久，方一字一句道：“好人。我知道，你一定是好人！”
春碧听了，心里又叹又笑，因问她：“福贵儿，我为什么是个好人？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福贵儿就嘻嘻地笑，却又将手一指，对她道：“你眼睛好，鼻子好，头发好，嘴巴好，就是好人！”素月在旁听了，真的忍不住笑了！有那么一会，她以为福贵儿真的有好转，不想这疯子到底是疯子，扭转不过来的！
素月就对春碧道：“大少奶奶，您还是小点儿心。你瞧福贵儿笑的模样儿，看着还真吓人！”
岂料，福贵儿却是将手对了素月，一本正经地道：“你眼睛不好，鼻子不好，嘴巴不好，你是坏人！”福贵儿这声音说得极大，素月听了，脸上就红一阵白一阵。
“福贵儿，你仗着你疯了，就可胡说了不成？你若不疯，我现在立刻就来撕你的嘴儿！”素月瞪了她一眼，也不管她爹爹的面子。
福贵儿疯了，听了哪管这个。更是扯着嗓子道：“呜呜！坏人！呜呜！坏人！我不要和坏人挨一处，我不要和坏人挨一处！”福贵儿说完，就抱着个头，躲在春碧的怀里，不敢看素月的眼睛了。
春碧见了，就伸手安抚着她的背，轻声对她道：“福贵儿，你不用怕！什么都由我护着呢！”
福贵儿听了，仍旧不敢抬头。她只管紧紧缩着身子，口里不停说道：“我怕，我怕怕。”
春碧就安慰道：“福贵儿，你只管站起来吧。怕什么呢？”如此一来，福贵儿便不敢跟春碧走了。春碧便对素月折衷道：“素月，既然福贵儿不想见到你，莫如你就走了吧！”
素月听了，心里就哼了一声，纳闷极了。因就想了想，不声不响地走开了。素月进了府里，未回秋爽斋，却是赶着去了兰姨娘的浓翠院。
待到了里头，见小丫头小禾儿正一个人在廊子下喂着鸟雀，素月见她这样闲，便上前笑：“小禾儿，你们姨娘醒来了没有？”
小禾儿见是她，也就回了头，说道：“姨娘也刚醒！”
素月见她仍是逗弄着鸟雀不停手，就讥她道：“小禾儿，真正你也悠闲！既姨娘醒了，你是她的近身使唤丫头，如何不进去伺候呢？”
小禾儿就道：“如今，用不着我了！”
“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姨娘又调了人来伺候？”
“哪里？真正有大少奶奶的妹子，姨娘的干女儿在里面呢！人家是小姐，是姑娘。人家叫我出来，我岂能不出来？”小禾儿提起秋碧，心里却有几分怨气。她这一来，明是来伺候的，但自己到底要沏茶倒水上点心地招待她。真正，反忙碌了。
素月就笑：“谁叫你是个丫头呢？”
小禾儿听了，就瞥了她一眼，也笑道：“素月，你说这话，莫非是在讥讽自个？真正，我是丫头，你就不是买来的丫头么？”
素月就道：“我有事要见姨娘，就不和你多废话儿了。真正，我是要进去说正经事儿的。”
小禾儿一听，就丢下了鸟食，拦住她的去路，说道：“你要见，我非要耽搁你。废话？咱们都是梅香，一样的奴才。怎么听你这话，如今竟像是高我几等一样？”
小禾儿的心里，着实有些不服气。从前，素月淡云几个仗着是老安人屋里的使唤丫头，和她说话，总是爱拿几分腔调。这也罢了，这府里的人也知道，这伺候老安人的丫头，原比别处的矜贵一些。不想，老安人辞世后，淡云嫁了，素月调往大少爷屋里伺候，还这样居高临下地和她说话，可是叫小禾儿心里不好受。难道，虽姨娘是姨娘，但到底是二少爷的亲娘，是大少爷的长辈，合着在秋爽斋伺候人就是比浓翠馆高贵？
素月知道话说过头儿了。因就笑道：“小禾儿，我和你开玩笑呢！待回头，我再找你聊天！”
小禾儿见她忙忙的，就在廊下悠悠道：“素月！我是知道你的心的！你赶着巴结姨娘，好说歹说的，只求去大少爷屋里伺候。无非是想着有朝一日，大少爷发了善心，或一时看走了眼，将你这老丫头收了房，你可顺顺当当地，当他的屋里人！哼，什么我不知道？”
小禾儿说完了，就也转过身子，找钱嫂儿去了。
素月听小禾儿说得这样直白，见她说完就走，就遥遥地道：“你知道什么呢？我纵要嫁，早三年前就嫁了，又岂会等到现在？”
她这样说了，小禾儿也不理她。素月有些尴尬，想了一想，见四下无人，也就从廊子下过了屋子里。兰姨娘刚醒转，秋碧正拿着个碗儿一口一口地喂着兰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