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且消消气儿。到底身子骨要紧。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兰姨娘听她这样说,也就咽下了一口粥。
“哎!秋碧,你是不懂我心里头的苦呀!”兰姨娘说罢,握着秋碧的手,叹道:“我在这屋里熬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老安人走了,从此就熬出来了!可不想,他们一个一个地还是骑在我的头上!横竖,我这一生,是不得痛快的了!”
兰姨娘越想,心里越发沮丧。可说什么呢?自家儿子就胳膊肘儿往外拐!如今来了一个薛夫人,只是一心要联合绵恒,和她对着干的!
秋碧听了,更是劝解道:“干娘,如今脸面儿也都戳破了,我看反而好,再不要装模作样的了!我看,他们也不拿干娘怎样?”
兰姨娘就道:“我有儿子。好歹他们会给我几分情面,只是这样我到底也灰心!”
秋碧便放下碗,对兰姨娘道:“干娘,也别太伤心了。一动不如一静。依我说,该吃还是吃,该喝还是喝。既大少爷那边那掌权,干娘不如就假意依了!”
兰姨娘一听,心里疑惑,因问:“你是什么意思?”
秋碧就献计:“干娘,这不干事自然不犯错。可这人呀,既做了事,就没有个十全十美的。到时候,干娘不妨站出来挑刺就是!”
兰姨娘就道:“可若他们小心,竟是没有错儿呢?”
秋碧就笑:“那也简单。咱们暗里给他们使绊子,这不就有错儿了?”秋碧虽和兰姨娘一个鼻孔里出气,但她心里想的和兰姨娘却又不一样。秋碧想的是能嫁给柳绵恒,这曲折委婉的,还是希望柳绵恒顺顺当当的。她无非就是希望借兰姨娘的手,亦或联合兰姨娘,将春碧给弄出薛府。
到底不能让她再从崖下起死回生的了。这回要干,就要干个彻底。决计不能再让她有翻身的机会。
兰姨娘一听,果然心悦。因就笑道:“好。此法子好。我也是糊涂了,竟是不懂往后退一步。”不过,兰姨娘还是告诉她:“只是,如今倒也不是绵恒理家。”
“那是谁?”
“就是回来的大姑奶奶薛夫人。”
秋碧听了,想了一想,就道:“我知道了,这一定是我姐夫的意思。”
兰姨娘就冷笑:“他们就是要一唱一和的,令我难过。”
“干娘。如今你身子不好,依我说,不如就多歇一歇。咱们在暗里给他们使绊子就是。”
“但我从此便什么都不能做了,叫我如何甘心呢?到底这么些年,我一直帮着老安人干了那么多的事儿,一下就撒手了,我还真不习惯呢?”
二人说这话,素月也就在帘子外听了会子墙根,觉得该进去了,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姨奶奶。”
兰姨娘一听,知道是素月,便对秋碧道:“你也伺候了我半日,想这会子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秋碧见一个丫鬟进来,自己就要走,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因对兰姨娘道:“干娘只管说话,我在一旁看着就是。”
兰姨娘哪里肯让,只得如实道:“秋碧,素月这会子过来,定然有什么事儿要说。你若在场,只怕她不自在的。”
“不自在?有设么不自在的呢?”秋碧哪里想走?
“你当然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以后再告诉你。”
秋碧听了,便不甘不愿地站了起来,对兰姨娘道:“既如此,那我就走了!过了晌午,我再来瞧您!”秋碧说着,掀开帘子就出了去,正好和素月打了个照面。
秋碧心里,是记得兰姨娘说的话的:素月这丫头,一心巴望的,便是能当姐夫的屋里人,做开脸的姨娘。兰姨娘常劝秋碧要拉拢她,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秋碧容不得春碧,又怎会容下素月?只是,一切还未显形,她也不好露出来。待将春碧远远地拾掇了,她再来收拾素月。
秋碧因就对素月笑道:“素月姑娘这是来探望姨奶奶么?”
素月听了,就低着头道:“我哪里是什么姑娘?姑娘且不必这样说,直折煞了我的。”
秋碧就道:“这会儿不是,以后也难说!好风凭借力,扶我上青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什么折煞不折煞的!”秋碧不过跟着兰姨娘十来天,就练就了一身的心眼和口齿,可是和在家大不一样了。
素月听了,就讷讷地笑:“二姑娘要这样说,真正我也没办法。二姑娘慢走。”素月说着,便打了帘子,进了里间。
兰姨娘见素月来了,便问何事。
素月给她请了安,就到了床头,低低地道:“姨奶奶,这几天,你做梦了么?”
“做梦?却是不曾。我倒想做梦呢?”兰姨娘幽幽道。
素月就叹:“昨儿个我梦到了老安人了。”
兰姨娘一听,就看了看帘子外,放低声对素月道:“你去外边瞧瞧,兴许秋碧姑娘还没走。”和素月联合,将老安人害死一事,因干系重大,兰姨娘可是不想让秋碧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素月听了,赶紧就出去瞧。转眼一看,四下并无一人。因又过来,对兰姨娘道:“二姑娘不在。纵她在,也不打紧。我只需将嗓子压低一点就行。”
兰姨娘便道:“你入了梦魇了?抑或是老安人和你说了什么?”
素月听了,只是摇头。“都不曾。老安人只是看着我,不说话儿,只是睁着眼看着我。真正这才叫我心惧。”
兰姨娘听了,就道:“不要怕。到底我们是大活人。老安人都入了土了。这入了土的人,魂灵儿已经震住了。你不要多想就行。你看我就不怕,怕什么呢?我只要想起从前老安人苛待我的那些事,一点儿都不怕了。”
素月听了,方移了话题,说道:“我还有一事。”
“何事?”
“今儿个,大少奶奶将福贵儿领回来了。”
“福贵儿?”
“是。福贵儿虽还疯癫,但见了大少奶奶,却又极听话。”
兰姨娘当然不想让福贵儿回秋爽斋。若回了,保不定日后正常了,会说出那霍大滚子之事。虽霍大滚子死了,但到底让福贵儿看出了一点马脚。若她想起来了,告诉了春碧,那自己还是难免不被人怀疑。
不过,兰姨娘到底谨慎,自己和霍大滚子干的那事,钱嫂子也不知道,素月大剌剌地过来回,莫非她也知道了一点什么?兰姨娘疑心,就故意试探问:“素月,这不是好事儿吗?到底,福贵儿也是跟了大少奶奶一场的。这也值得你来回。”
素月自然不知霍大滚子推大少奶奶入崖,是得了兰姨娘的令子。她过来回,无非是不想在秋爽斋看见一个碍手碍脚的人。且这个人,十有八九,还要自己看护着。
“姨奶奶,大少奶奶这样做,实则是在为难我。她到底是主子,福贵儿这吃喝拉撒的,难道还敢找她去?自然还是支使我。”素月一脸的愁眉苦脸。
兰姨娘明白她要说什么。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因对素月道:“如今,大少爷的身子骨也好了,大少奶奶一直也未有孕。你放心,我会与你出头的。虽我和薛夫人不投,但我若提出为大少爷纳妾,绵延子嗣,只怕她也不会反对的。”
兰姨娘心想:秋碧说的,却是有几分道理。既诸事不顺,自己不如就主动后退一步,从长计议。到底,薛府家业这样大,这堂堂的薛府大少爷成亲也半年了,身边横竖一个屋里人也没有,看着可是不像!这依着润州城里的规矩,这大户人家,在大婚之前,屋里就已经放了几个丫头做开脸的姨娘了。当日,绵恒因身子有病,老安人只想冲喜,早些让他们成亲,也就未想到这上头。
况秋碧还与她说了:说薛夫人对春碧,并不大瞧得上眼。依薛夫人的为人,这有成见看不上眼的人,是断然不会让她好过儿的。这个当口提出纳妾,与薛夫人而言,也可以压一压春碧的锐气。
素月一听,心里大喜。当下就跪下,与兰姨娘磕了三个响头,口里说道:“若能得姨奶奶举荐成全,素月一天三次的,都要为奶奶烧香的。”
兰姨娘身子虚弱,听了她的话,就道:“我要你烧什么香?究竟我还活着!咱们早就是一条藤上的吗咋了,你好了,我心里也才安逸呢!”
素月听了,就道:“可是,万一大姑奶奶瞧不上我呢?若大少爷想纳妾,也可去外面,三媒六聘地去找一个贫家女做良妾呀?我到底是买来的奴婢!”
兰姨娘听了,就对她道:“素月,这你无毋须担心!你的年纪虽大了些,但到底还比大少爷小那么几岁!你虽是老安人买来的,但好歹容貌也说得过去!这么些年,经了老安人的调教,说话行事儿只比那小家子的姑娘还要强几分的!再则,你也识的几个字,会算账,女红儿针线也极好。要说,这府里的丫头,还真没有一个,能强过你去的!用家里的奴婢扶了做妾,反比外面买来聘来的强,一则知根知底,二则伺候着也放心。这些,我都会与大姑奶奶好好说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