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吴三桂一刀结束了冒襄的性命,陈圆圆忙叫道:“住手。”吴三桂劲力一收,将刀横在冒襄的脖子上,道:“圆圆,你还想为他求情吗?”陈圆圆哭道:“将军,圆圆之心可鉴日月,只要你放过冒公子,圆圆今生今世决不负你。”吴三桂沉吟一声,笑道:“果然?”冒襄一听,叫道:“圆圆,不可答应你,冒某宁愿死在他的刀下,也不愿你委身于他。”陈圆圆摇头道:“冒公子,你的心情圆圆理解,看来是你我今生无缘,你何苦再为圆圆牺牲?你是江南才子,名满天下,本该好好读书,以图仕途,如若为圆圆丢却性命,怎对得起列祖列宗?”冒襄一呆。陈圆圆转目望向吴三桂,道:“将军,圆圆对天发誓,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吴三桂哈哈大笑,将冒襄推向董养性,揽过陈圆圆,回府而去。
董养性快步追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闷叫声,他回头一看,只见黑暗中蹿出一个人来,将冒襄背在肩上,飞身跳上屋脊,朝东而去。董养性赶紧追去。前面那人虽然背负一人,穿房越脊,快如狸猫,身法却自不弱。董养性刚刚大战一场,体力下降,因此,即使他拼命追赶,也只能和前面那人保持几十步的距离。
转眼间,两人来到东城下。
明朝京师城门建造颇有讲究。明初时各门尚沿用元朝旧名,到了明正统四年(1439元),庞大的九门城楼工程结束了。九门分别为正阳、崇文、朝阳、东直、安定、德胜、西直、阜成、宣武。而外城只有七门,分别是:东便门、广渠门、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广安门、西便门。各城门出入也有讲究,皇上出行走正阳门,税收车辆入崇文门,米糟车辆运朝阳门。木材到京穿东直门,排泄垃圾出安定门,部队出征过德胜门,水车运送经西直门,煤炭货运到阜成门,囚犯进京进宣武门。
东城是朝阳门,平时多走米糟车辆,夜间守备不严。董养性抬头望去,只见那人脚下不停,顺着台阶拔步而上。守城的兵士听了,喝道:“什么人?”那人操着生疏的汉语道:“贼人在后面。”兵士也不想想,怎么追人的倒成了贼,呼啦一下,将匆匆赶奔的董养性围住。董养性急道:“各位,前面那人才是贼,他劫持了冒公子。”一名兵士喝道:“胡说,前面那人说你是贼?”董养性苦笑道:“兵爷,你倒是看看,谁在逃谁在追啊?”兵士们一听,回过味来,这才放过董养性。等董养性奔到城楼上,那人已背着冒襄跳到城下。京师外的护城河原本有五十余米宽,但是,那人似乎早有算计,在城外河里铺了几块木板,蜻蜓点水般越了过来,飞身跨上一匹战马,径自去了。董养性抬腿便要去追,兵士们呼啦围上,道:“站住,你的同伙跑了,你就别走了。”董养性怒道:“董某什么时候成了贼人的同伙?”那兵士道:“少废话,谁知道你是不是贼喊捉贼?”董养性见兵士们蛮不说理,懒得与他们纠缠,猛地朝后一指,道:“瞧,又有贼人逃来了。”趁着兵士们转头之际,董养性飞身跳到城下,朝那人追去。
董养性一路追赶,天亮时来到永平府抚宁县内。董养性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他停了下来,蹲在路中,一边喘息,一边查看马蹄印痕。从官道上清晰的马蹄印看,那人肯定挟持冒襄进了抚宁城。董养性一路询问着,来到一家包子铺前,突然看到两个人从铺子里走出来,其中一人四十开外,穿着汉人服饰,满嘴的络腮胡,从身材上看,像极了昨晚之人,另一人满面怒容,却仿佛受制于人,正是冒襄。董养性喝了声:“站住。”那人听到声音,头也未转,伸手往冒襄腰间一托,飞身上马奔去了。董养性奔了几步,实在跑不动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挟持着冒襄逃去。董养性正要追去,包子铺掌柜的出来了,道:“先生买几个包子吧,瞧你的样子,怎么还能再赶路呢。”董养性一想也是,于是买了几个包子,又买了一匹健马,然后顺着那人逃去的方向追去。
却道那络腮的汉子,一路狂奔,到了山海关,遥见前方盘查甚严,便早早地下了马,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刀,隐在袖口里面,抵在冒襄的腰后,低声道:“读书人,要是还想活的话,就老实点。”冒襄道:“兄台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劫持冒某出关?听声音你似乎不是汉人。”那人道:“实不相瞒,本人乃大清睿亲王府的侍卫,名叫吴拜,奉十四爷之命,给岳讬贝勒授锦囊妙计的。”冒襄惊道:“你果然是满洲人,却为何劫持冒某一介书生?”吴拜道:“十四爷爱才,既然你满腹经纶,不若为我大清效力吧。”冒襄怒道:“冒某生为汉人,死为汉鬼,吴拜,你还是杀了我吧,要想让冒某为你们满洲人出力,万万不能。”吴拜冷笑道:“想不到你一个文弱书生居然也如此愚忠,走吧,见了十四爷再说。”说着,吴拜将刀尖往冒襄的腰间一顶,挟持着他来到关口。
关口处站着两列大明士兵,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将军,正在对出关的人群严格盘查。转眼,吴拜走到了年轻将军的面前。那将军上下看看吴拜,又看看冒襄,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冒襄正要开口,吴拜将短刀一顶,道:“将军,我们是做毛皮的商人。”将军目光注视在吴拜脸上,道:“做毛皮的,你的毛皮呢?”吴拜笑道:“这位将军好生有趣,毛皮是关外特产,小的哪能从关内往外带呢。”身后的百姓哄然大笑。将军瞪眼道:“谁说本将军不知道?这是例行盘查,走吧。”
“喳。”吴拜一推冒襄,正要快步出关。突然,城门上有人冷喝一声:“慢着。”吴拜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威武的汉子站在上面,银盔银甲,肋下佩带一把三尺开外的长剑。说着,那威武将军快步走了下来,上上下下地看着吴拜,突然喝道:“来人,把满洲人奸细拿下。”众兵士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吴拜猛地将冒襄推向那魁伟汉子,纵身跃上战马,手中短刀一挥,划出一道寒光,顿时将前面的四名兵士砍倒在地。那威武将军怒喝一声,拔剑向吴拜的后心刺去。
吴拜回手一刀。刀剑相交,“叮”地一声,威武汉子被一股大力震得倒退几步,吴拜身子前俯,脸几乎贴在了健马的额头上。吴拜心中一凛,他自负乃满洲人勇将,没想到这威武汉子气力如此之大。吴拜不敢恋战,顺势将短刀刺向健马的屁股,那马吃疼,希聿聿一声嘶叫,居然腾空而起,越过十几名围攻的兵士,狂风一般,出关而去。威武汉子喝道:“放箭。”这时,城墙上呼啦冒起一排弓箭手,箭如雨发,直奔吴拜的后心。吴拜脑后像长了眼睛,左右拨打,靠近的箭羽纷纷落在地上,眨眼间,一人一马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威武将军跺足道:“可惜,让这满贼跑了。”年轻将军上前抱手道:“马将军,他的同伙在此。”说话间,几名兵士将冒襄推了上来。威武将军看看冒襄,道:“瞧你的样子,像是个汉人,为什么甘愿为满洲人卖命?”冒襄道:“将军不要误会,区区冒襄,是被刚才那人劫持而来的。”年轻将军喝道:“姓冒的,知道站在你眼前的将军是谁吗?他便是武举状元、万岁爷亲自任命的蓟州兼山海关副总兵马宝。”
那被称为马宝的威武将军摆摆手,道:“周将军,休要多说,将此人带下去,好生盘查。”姓周的将军抱抱手,喝道:“带下去。”冒襄忙道:“两位将军,冒某真的是汉人啊。”周将军道:“正因为你是汉人,我们才更加恼恨,身为大明子民,偏偏为满贼卖命,就凭这一点就足可砍你的头。”冒襄苦笑道:“冒某真的是被刚才那人劫持来的。”周将军道:“刚才那贼果然是满贼?”冒襄点头道:“是的,他是睿亲王府的侍卫吴拜。”
马宝一听,惊道:“可惜,让他跑了,怪不得这贼臂力过人,原来是满贼有名的猛将。”
周将军一拍胸脯,道:“任他臂力再大,只要他敢再来,我周白哥定将他拿下。”马宝道:“周将军,本将可要警告你,刚才若非你大意,连这姓冒的奸细也出关了。”那自称周白哥的将军忙道:“是,是,标下以后定会小心,决不让满贼混进混出,对了,马将军,你是怎么识破的?”马宝道:“刚才本将军站在城上,发觉此人虽然一身汉服,却外貌特别,与一般汉人有异,于是格外注意,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毛皮生意已经冷淡,他怎么可能两手空空,一点货都没有剩下,难道天热了也有人穿毛皮衣服?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最后无意中说了一声‘喳’,这可是他们满洲人的习惯语。”周白哥抱手道:“马将军文武双全,标下佩服。”说完,周白哥一挥手,手下兵士押着冒襄要回驻军营地。这时,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众人顺声望着,只见一个二十几岁的文弱书生跨马而至。那书生将手中骨扇往腰间一插,抱手道:“各位将士,请不要误会,冒公子不是坏人。”周白哥道:“你是何人?为何为奸细说话。”文弱书生道:“区区董养性是也。”在江南,四君子的名号甚响,少有人知道董养性是谁,但在江北一带,董养性的名号要比冒襄响亮的多。马宝一听,忙道:“原来是董先生,不知董先生为何要为此人说话。”董养性道:“此人姓冒名襄,乃江南有名的才子,他是被贼人劫持到此,董某可以做证。”周白哥道:“他是不是奸细,等押回营地,严加拷问,便见分晓。”马宝摆摆手,道:“周将军,董先生乃江北名士,他的话自然不假,不过”说到这,马宝向董养性抱抱手,道:“董先生,现在辽东战事吃紧,松山城危在旦夕,满贼派了不少人潜入关内刺探军情,事关重大,新任洪督师即将来到,还是请他老人家做主吧。”正说着,又是一匹快马奔来。马上人扯着嗓子喊:“马将军,洪督师到了。”
马宝精神一振,道:“周将军,你且镇守关口,待本将去参拜洪督师。”说着,马宝翻身上马,向董养性抱抱手,道:“董先生如果不放心冒公子,可一同前往。”董养性点头道:“如此甚好,董某觉得,洪督师晓明事理,决不会滥杀无辜。”
董养性随马宝来到山海卫官兵驻地,只见营帐正中端坐着一员大将,年龄在四十四五岁左右,身材魁伟,相貌堂堂,虽然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左右又有两员大将,其中一人居然正是吴三桂,另一位是个中年将军。马宝上前几步,抱手道:“标下参加洪督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