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这注定了是一个不寻常的夜。
第四更,这一刻已经冻结。
无名巷狭窄的地方,这里居然也挤满了人。突破了易府兵丁拦截的风雨楼弟子在薛剑的带领下冲入了陈紫雨、阿巧和易玲玲组成的战团。
薛剑刚经过一场大战,热血上冲,吩咐各弟子组阵,掠到陈紫雨身边,道:“楼主,弟子救驾来迟!”
其时易玲玲和陈紫雨正打得难舍难分,陈紫雨问了她好多话,易玲玲始终不回答,跟着阿巧也暴然发难。阿巧自小生长在易府中当丫鬟,根本不会武功,但一旦受了“控尸术”操纵以后,虽然只会乱舞乱抓,但兀自凶残狠辣。此时她也一言不发,只顾死命抵在易玲玲最危机的时刻疯了一般扑向陈紫雨。陈紫雨的双钩端的厉害,她心中对易玲玲的态度始终感到不忿,故招招不离易玲玲要害刺来。
她虽招式使得疾,却始终收放自如,苦于阿巧总是左争右抢挡在她钩尖最锋利处。陈紫雨本不愿伤她,他听易江陵说过她人生的不幸,于是每每使到六分力道便急忙收钩,喝道:“你走开,我不想伤你!”
陈紫雨见阿巧越来越难缠,心下暗自叫苦。阿巧身体一接近陈紫雨,拆解了七八招,陈紫雨顿觉鼻中一阵尸臭的味道,甫一打量她全身上下,见她一头散乱的长发下掩盖着的一张脸上,表情早就糜烂得模糊不清,惊声道:“是控尸法!”心下惴惴,这控尸法是江湖上“鬼府”李家的祖传密技,这种控尸法既阴毒又缺德,控尸者用“摄魂蛊”给死去的人吃了,蛊虫在死者四周血脉各处以吸食腐肉为生,并在死尸体内产生毒液,只要活人一旦接触到死者,便会深中腐毒,直到全身糜烂化脓而死。
陈紫雨心下沉吟,这次易专城居然勾结了“鬼府”李家的人来针对自己,看来这段恩怨必然要在今天有个解决了。
她发誓,在她没有杀死易专城之前,她绝不能死。所以在对阵阿巧时,她尽用手肘或者身体将其撞开,贴到众弟子组成的大针之中,对薛剑道:“你帮我斗她,千万不要伤了她,以免引起易少侠对咱们的误会才是!”
此时易玲玲亦勇悍异常,狂鞭覆下又弹起,时不时倒击在头盔上,竟然印下道道鞭痕。倏然噌的一声,易玲玲一击陈紫雨不中,又打在了自己的头盔上,竟然裂成了整齐的两瓣,她兀自咻咻狂洒,卷得头发像棉花一般卷缩断落。陈紫雨虽然武功远在易玲玲之上,况她招式收放有致,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专攻时尽情施展,组阵时配合得力,本以为毫无疏漏,却也是一不小心就被易玲玲的黑鞭擦破了肩膀的皮。
那边厢薛剑等人略战阿巧,易江陵见风雨楼人多势众,忙插队进去,挡开二人道:“薛剑姐姐,殷琴妹子,大家都暂且收手……”他看了一眼这红衣少女,只见她头发散乱,半边脸被头发遮住了,另一半变脸在月光中看来显得糜烂而模糊,但依稀认得,不由得眼睛一亮,道:“阿巧,你是阿巧!”
阿巧麻木不仁,但易江陵仍是确定眼前这位便是死去多日的阿巧。
阿巧不是已经死了么?该死,阿巧不是好好或者么,我怎么能诅咒她死了呢?
他不知道阿巧为什么活过来了,她并没有在意她全身散发的尸臭和她那空洞的眼神,他很兴奋,因为他有很多话,很多情愫要向她倾诉:阿巧,你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忆起你,我觉得我一辈子对不起你,既然现在你活过来了,我答应我们在一起,我保护你,我会好好养孩子?对了孩子呢?孩子还在殷琴妹子手中,我们一起去把孩子找回来……
“阿巧,你怎么穿着殷勤妹子的衣服啊?”看到阿巧一袭绯红如霞的衣袍,他猛然一怔。
“……”
“阿巧,对不起,我没有找到我们的孩子,我对不起你,我连孩子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
他想说的话还很多,但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阿巧严厉的精光已经射在了他脸上,那目光看起来那么冷漠而残忍,他感到脖子上一片窒息和冰凉的冷,他胀大了眼珠看着眼前的阿巧。
“阿……巧……你……不……认……得……我……”阿巧的手却越掐越紧。
薛剑眼见易江陵居然手足无措,连忙策阵,高叫:“快摆风雨阵救易公子,杀了这妖女。”众弟子得令,前拒后攻,却是风雨楼中平时最迅速灵活的一种阵法,叫做“风雨阵”。此风雨阵取法风雨倾盆之势,讲究的是风雨的狂与乱,组阵比较迅速,且招式密集,不易被破,杀伤力也不是很强。众紫衣弟子登时易位,阵形错乱,薛剑主阵,却如穿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穿来插去,忽然钩尖乍现,直递阿巧的后腰要害之处,正是一招“穿林打叶”。
风乍紧,阵法的声势浩大,趁着风势在巷子四周回荡。
薛剑这一钩本无变化,只是直直地一刺,谁料阿巧只顾手掐易江陵,并未躲闪,她这一钩噗的一声扎入阿巧的后腰,一股绿液嗤的溅起。薛剑暗叫:“不好!”护手钩连忙带出,却钩起了阿巧的一块腐肉,场面令人作呕。阿巧瞳孔本来泛着幽幽的绿宝石一般森冷的光,但薛剑一钩得手,几十把户收钩就跟着密雨一般招呼在她身上,绿水飞溅,近身的七八个弟子身上被溅,顿时感到皮肤上麻痒难当,忍不叫了起来。阿巧面无表情,手指慢慢松开,像倒塌的石雕一般屈身跪倒在地,眼睛的绿光也渐渐消散。易江陵一整,突然感到全世界都崩塌了一般。
“阿巧死了,阿巧……”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收缩,心里酸甜苦辣一时间也表达不出来,他的脖子上都粘连上了阿巧的腐肉,但他居然也不知觉,他只感觉仿佛得到的东西突然被打碎,他开始痛恨,神志迷糊,痛恨每一个人,她以为她是活着转来又被风雨楼的人屠戮了。
他伤心到了极点,却哭不出来。
他感觉手里有一块冰冷的金属,那是宝剑,她捏紧了剑,咬紧了牙关,额角暴起青筋,埋头伏在阿巧糜烂的脸上。所有人都感到作呕,阿巧明明就是一句死去多日的尸体,但他竟一点也感觉不到。
他干脆的一声跪了下来,以剑拄地,默哀……
阿巧的身体僵硬,早就没有了温度,可她的手竟然在动,阿巧不说话,披头散发,遮住了所有的表情。风从人群的空隙间吹过来,吹得她红衣飘舞,红衣底一翻,赫然多出张婴儿的襁褓。
易江陵记得,这便是那是她私下衣服为孩子做的唯一一张简易的襁褓,这张襁褓明明是给孩子包裹着,而孩子又明明在殷琴的手中,但为什么阿巧穿的竟是殷琴的衣裳,手里还拿着孩子的襁褓,而殷琴呢?
她又在哪里?难道……他极尽可怕地猜测着,一切都不是不可能。因为他赫然发现这张襁褓上有血,他认定了这不是殷琴就是孩子所流的血,仿佛就像闻出了血的味道一般确定,他便以此做出了最坏最恶劣的考虑,但另一方面,他又很害怕这是真的,他怕遗憾……
阿巧的死本就是一个悲剧,而如今呢?她又死了,难道我们注定了就永远不能在一起,我注定了就永远不能弥补遗憾,他想。
他感到痛,痛得无法呼吸,他想发泄,想拔剑!
想天快亮……
一旁的陈紫雨虽在与易玲玲耗力相斗,却朝这边弟子喝道:“大家留意,这是易府的人在施展控尸术,她随时都有可能活过来,大家小心了!”话音未了,那边厢易玲玲狂暴的黑鞭又攻了过来,她的生命力跟阿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仿佛就是一个不死人,居然连连中钩都不倒下,有几次居然被众弟子的“风雨阵”逼到了墙角,她连连退步,三把护手钩把她钉在了墙上也能安然无事活了过来,血盆大口只管衔住紫衣弟子的脖子吮吸热血,口交不时留下鲜红的涎唾,直叫人看得心惊胆寒。
紫衣弟子个个都骇的瞠目结舌,只有陈紫雨一个显得特别深邃,面对易玲玲的死而复活,她一时也顿感手足无措。她只想知道易专城在哪里,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易专城安排的,说不定现在他就躲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坐山观虎斗。想不到多年不见,易专城竟然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中人物,一念及此,更催生了她坚强活下去的渴望。
她不能死!
她不住在问易玲玲的身份,易专城的下落,虽然她知道除非易专城自己出现,否则眼前两个死人是根本不会开口的。
“易专城,你这个懦夫!有种的就给我出来,你千方百计把老娘引到这里来想要害死老娘,老娘还没有死,难道你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哈哈哈哈,你简直就是只缩头乌龟!”她狂骂不止,但四下里却没有半点异动。
难道,难道,被骗了?
……
易玲玲又狂暴地扑了过来,眼睛里的绿光将要喷出妖异的火来。
这“控尸术”来得好汹涌!
薛剑横钩在胸,戒备甚严,饶有关切地对易江陵道:“易少侠,楼主说,这位姑娘已经中了别人的控尸术,你还是离开一些,免得……”
易江陵扯起阿巧手中的襁褓,问:“孩子在哪里?”阿巧的僵硬的手指向陈紫雨,她脸上残忍的表情又变得像死灵一般怨毒而酷烈。
阿巧为什么要指着陈紫雨?阿巧为什么会穿着殷琴妹子的衣服?
有一种答案…
殷琴已死,孩子已死,而且都死在陈紫雨的手里。这恶毒而狡黠的陈紫雨就是杀人凶手,原来陈紫雨在她心目中的好印象便在一瞬间恶劣,邪恶到残忍,残忍得连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无辜孩子都不放过。难怪她这些日子一直怕我、迁就我,原来她也想隐瞒事实的真相,她也会感到惭愧?
他恨,恨极了陈紫雨,恨极了风雨楼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