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野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然而人不是野草,有时候,人的生命还没有野草坚强。人的生命其实才是最脆弱的,小草枯萎了,化成了灰,依然可以重生。
但人呢?
人就像昙花,只开一次,而且很少有人看到它的美丽它就已经匆匆凋谢了。
人一旦死了,就只有两种选择埋葬掉,一种是埋在天地间腐烂掉,另一种便是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陈紫雨选择了第二种……而阿巧,也是在易江陵清醒了之后,为她选择了第二种埋葬之法,他不想阿巧的尸体再受到别人的控制,那对他来说那即使折磨又是侮辱。
难以忘记李少心“控尸术”留给他的阴影。
那一天,他再一次和易专城分道扬镳,他没有恨他,也没有恨李少心,应为他终于懂得李少心其实比他跟痛苦。
面对着心爱的人化成了自己的傀儡,他只能躲在角落里掉泪,这正是爱情的最大不幸。
无奈啊,人世间究竟还有多少无奈?
浓烟滚,烈火蔓延了整片视线,风雨楼的弟子在哭泣,薛剑一直默默地看着他。
经过了那一剑后,她开始变得很知趣,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去安慰易江陵。因为她知道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他不知道,充其量,他也只能算个男性,最实质的说法,他都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这世界总要有这么多棋子供人使用,而他就不幸是其中之一。从何时起,他记不清……
火迅速燃烧,烧化了他的亲情,他的爱情,他将何去何从?他麻木着,不知所措。
“楼主,关于风雨楼的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薛剑问道,这也代表几百个人的关注。经过了无名巷的那一战,风雨楼的征程就不得不由这剩下的几百人来完成了。
易江陵道:“娘带你们来的最初目的,不过就是要到无名宫来找爹吧,我会替她完成这个心愿。”
自无名巷那一战后,风雨楼的弟子对易江陵当楼主纷争不休,后易江陵与夏侯雷血战到底,大家有目共睹,一切平息后,易天下送夏侯雷去“就在此中”,临走时叮嘱易江陵,要求他将陈紫雨的尸体火化。
三天后将回来,带他去见冷笑天,但必须带上陈紫雨的骨灰。风雨楼的弟子个个不忿,但薛剑苦劝,晓以大义,说无论如何要完成楼主的最后心愿。
然后又说,当前风雨楼群龙无首,组织内必须有一个领导者带领大家,大举推荐易江陵为风雨楼现任楼主。
紫衣弟子中虽仍有一部分人不愿接受,但既然薛剑都出面开诚布公,于是大家终于达成一致。
易江陵本来不愿插手江湖事务,但薛剑诚恳以动,说大方面上是为了替自己的娘完成心愿,小方面来说也是因为风雨楼历来世袭,陈紫雨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子嗣,这份担子他非受不可。
于是易江陵爽然答应,并无江湖人士“推却再三”的一般客套。
无名巷一直出城向城西。
这里是荒凉绝险的悬崖,光秃秃的树桠,山石荦确,根本就没有人来往的痕迹。
夏侯雷一行三人站在悬崖口,枯藤老树从陡峭的山壁上横出来又垂下去,整座山就像一块撑天的石柱,巍峨竖立在浑然一体的苍穹之中,放眼四顾,只觉众山皆小,万木如毛。
半山腰上,十分突兀地顶出一块平地,一座孤零零地矗立着的浦玮小寮独立山风中,像是被困在摇篮里多年的孤儿。
三人驻足崖口,不约而同往下眺望。这是一片远离尘嚣的广袤地带,树木一例都是些时令性灌木,每到秋风萧瑟的时候便如蝴蝶一般纷纷坠下,唯有满上遍野的菊花开的肆意而烂漫,占领了这片荒凉地带的每一寸皮肤。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几只飞鸟在阳光下展翅,清鸣,这一切油然勾起了洪箫扬内心里的诗意,一想到自己和严剑江未能退隐江湖,再不能享受神仙眷侣一般的归隐生活,她终于惆怅地吟起来。
“这应该算整个无名宫的最后一篇净土了吧。”易天下不由得感叹道,“我也已经十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夏侯雷道:“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便是就在此中么?”他转头看易天下,却早不见易天下的人,接着洪箫扬跟着飞起,原来易天下早就一闪跃出,整个身体几乎与山壁垂直,斜斜降落,洪箫扬功力不及他,时不时要掌握着藤蔓缓落,夏侯雷恍然大悟,跟着步踏流行,紧贴石壁飘飘滑下。
三人落到半山腰处,只见山壁上光秃秃的本无一物,只有那座独立在平地中央的小寮。
易天下首先走向那座低矮的小寮,易惊雷忙道:“这里住得有人?”
小寮的门半开半闭,里面似乎看不出有人动静,还是洪箫扬眼睛犀利,她道:“里面是一具枯骨。”
夏侯雷道:“你怎知道?你有千里眼?”
洪箫扬示意他看看就知道。
夏侯雷不信,径直走进小寮,里面黑乎乎的,一进去就被头上长幔一般垂下的蜘蛛网粘了满头,他一手拨开蛛网,打开柴扉和窗户,阳光刚一钻进屋内,只见整个屋子里别无他物,只有一张窄窄的石炕,石炕上灰尘遍布,石炕的边上赫然躺着一堆森森的白骨。
这人本是一副靠着石炕的仪态,但因为年生月久,骨头已经散做一堆。此时门外的洪箫扬和易天下也跟着走了进来,夏侯雷抚摸着白骨的头盖骨,再看了看地上一堆毛绒绒的发丝,很肯定地道:“是个女子。”
洪箫扬道:“这人是谁?”夏侯雷也有此一问,两人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易天下。
易天下道:“和你一样,想见城主的客人。”
“那这里就是就在此中?”
易天下道:“无名宫的规矩,任何一个要想见城主而城主不想见的客人,都必须要过我这一关!你可以在这里好好的练剑法,过不了多久,我保证你就可以胜过我!”
能不能真正胜过易天下,夏侯雷确实没有把握。不过他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能够领略到一部天下无双的剑法,也是他毕生的愿望之一。
夏侯雷四下摸索着石炕上的每个角落,从炕头到炕尾。他终于发现了一张字条,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纸质也干脆,一碰就碎。
“这里有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什么?”洪箫扬问。
“字迹已经模糊。”
“上面原本写着就在此中。”夏侯雷拈起死者的头盖骨,仔细而深刻地打量,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你怎知……”
“因为十多年前,他也想见城主,但并没有胜过我,所以我带他来这里,我也向他承诺过,等他练好了剑法以后可以去见城主。但我再来的时候,她已经自废经脉,荒死在了这里。”
“那他练成剑法了么?”洪箫扬不禁问道。
“没有。”
“因为他是一个人来这里,而在他临死前,是他告诉了我,这一部孤独剑法需要两个人合练,而且必须有一个是通乐器的人。”夏侯雷自认为已经耳熟能详易天下的这次安排意思,便抢着道。
“你很聪明。”易天下嚓的一声,捏碎了这人的头盖骨,脸上却面无表情。
“那剑谱在何处?”洪箫扬顺水推舟追问。
易天下道指了指石炕,石炕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浦草,道:“翻开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闻言,同时转过身去,一齐拨草寻物。
蓦地,二人只感觉背心一麻,易天下早已趁机出手,也不知怎地,咔的一声,那炕上蒲草突然下陷坠落,眼前突兀地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来。
二人方才都是闻言心切,并没有留意到易天下会陡然发难,洪箫扬本就功力不敌,大叫一声,首先跌了下去。夏侯雷一指反戳,正戳中易天下的虎口处,他运劲僵持,易天下由于之前与三人相斗,动力损耗巨大,这一戳只让他感觉肌肉酸麻,一股刚气罡入丹田,额上冷汗直冒。
眼见夏侯雷虽然尚可僵持,但半个身子已经快落入陷阱,他索性发狠加劲,左掌猛推,掌势排山倒海,使出了全身解数,夏侯雷还手不及,相继跌入魔渊。易天下眼见事成,这才悠悠松了口气,手臂抑制不住瑟瑟发战。
魔渊四壁不见天日,光滑异常,且多弯拐,二人一上一下,在石壁间磕磕碰碰,二人哧哧下滑,头顶上只听见易天下的声音在回荡:“就在此中即在此中,你们好好练剑,待大成之后自寻出路。”接着是一片嗡嗡嗡聒耳的恶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无名宫里又一如往常的静,一如往常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