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出神之际,猛然抬头,只见易天下又交代了几句,就忍不住匆匆离去。她想,既然要将东步宫严严实实包围起来,那楼主现在一定并无危险,倒是那易天下行动鬼鬼祟祟,不知道在搞什么阴谋。只见易天下径绕过无名殿,曲曲折折向殿后走去,令薛剑感到奇怪的是,偌大的一方殿宇,竟没有几个人巡逻把手。但薛剑转念又一想,既然他吩咐封天要保护城主,肯定是将大部分兵力都调到了东步宫,于是更不怀疑,紧追不舍。一路上,走廊花园交错纵横,为了怕忘记来路,她暗暗做下了记号,脚步走得极轻极轻。那易天下竟不回头,只顾往前走,于是她紧随其后,一直跟到了先王庙中,偷听了易天下与胡无名的那场谈话。谁知一激动,不小心便碰翻了烛台,于是仓皇逃离现场,顺利回到雪夜楼,三更未到,准备回到青莲居换下装束,一切再从长计议。青莲居,正是当日殷仲离和殷琴所居之所,那也是姜夫人为风雨楼的人安排的住处。
薛剑健步如飞,正欲穿过凤凰楼的时候,却看到了底楼偏东第一间阁子尚自灯光明亮。其时四下一篇寂静,只有一条条长廊上兀自还点着灯笼,明月朦胧,月华如水,月光呈匹练状倾泻下来。薛剑心想,三更半夜,尚有人未入眠。不禁好奇心起,她正欲凑上前去。只灯火摇曳,三个影子映在窗纸上,三个推来搡去,一个女子的声音哭喊道:“不要剪……不要……”后来竟泣不成声。其余两个影子毫不歇气,一把把那个影子推倒在地,只听见嗤的一声,裂帛响起,一个影子得意地道:“碎没有?”另一个道:“碎了。”这一个嘿嘿冷笑,指着第三个道:“看你明天还怎么交差?”第二个道:“我说过,叫你好好听话,你偏要受那些人的蛊惑要跟我们姐妹做对,现在有你好果子吃了吧!”
薛剑耳听得这声音熟悉,立刻凑耳到窗边,捅破窗棂裱纸向里窥视,只见阁子里有三个人,一个背对自己,跪在地上幽幽哭泣,薛剑一见她背影,便知道她正是如飞。因为在进入雪夜楼之后,许多受过苦的嫔妃或者宫女都在谈论这个新进来的如飞姑娘,大家都觉得她太过善良,太没有脾气,却太安于逆来顺受,因此见者无不对她动了恻隐之心。阁子中其余两个则是面目狰狞,正冷笑着窥视着如飞,两个人手里一人拿着半幅撕裂的猫扑蝴蝶图,正是水心和紫薇两姐妹。
原来那新进来的嫔妃都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新入选的妃子,都必须在凤凰楼中先服侍城主夫人一个月,以表示对城主夫人的无比尊敬。这凤凰楼总共九层,是雪夜楼中规模最大也最高的一栋楼,底层东边第一阁便正是如飞的寓所。刚进宫的时候,她的身边并没有配备有丫鬟侍女,此时她原本是在绣花,因为前一日姜夫人出游的时候,感觉整个冬天的景象衰败不忍卒观,执意要见见春天的光景,然后水心和紫薇二人见缝插针,立刻上前推荐如飞,一个道:“前些日子我们姐妹见如飞妹子端的心灵手巧,自绣一幅绿水鸳鸯图,准备觑准机会要送给咱们新任城主呢!”另一个跟着道:“夫人若要见见那春天的光景,何不叫如飞妹子为夫人绣一个那猫扑蝴蝶图,那端的比这肃杀的气象好看多了。”姜夫人一听前一句不悦,心念又一转,于是立刻唤来如飞,问她会不会绣猫扑蝴蝶图,如飞勉强应声,姜夫人眉毛向紫薇挑了挑,又问如飞:“多久能绣好?”
这紫薇见状,立即明白,不等如飞自答便先行抢断,替她应道:“如飞妹子端的手巧,只需今夜一个晚上便可绣成。”夫人喜逐颜开,干笑两声,道:“那好,你明早就绣好给我送过来,我要亲自阅阅。”然后扶着众侍女,扬长而去。如飞跪下谢恩,但内心底早已栗六,暗自苦恼。
这刺绣一艺,讲究的是细针慢线,每一针每一刺都怠慢不得,那如飞本欲应承三天完成,但眼见紫薇要横插一杠,定是受了姜夫人指使,自己当然敢怒不敢言,于是早早收拾好了一天的忙务,连中饭都顾不得吃便开始刺绣,一直绣到脖子发酸,抬头望天,夜已三更。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大半幅将要完成的猫扑蝴蝶图,眼见一只大花猫追逐着蝴蝶儿,在春草丛中穿来扑去,图谱已初具神形,端的栩栩如生。想着自己再努力熬过这一夜,估计便能将整幅刺绣完成,尽管姜夫人的要求太过苛责,不过总算还是自己力所能及的,只不过针黹过于讲究速度,就细密上讲,并不算精品,但已足够令人赏心悦目,自己也相当欣慰。
哪知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开了,水心和紫薇两姐妹闯了进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诳赚如飞说夫人醒来,想要提前看看如飞的刺绣。如飞知道她们不怀好意,拼死不给,但她一个弱女子又岂能敌得过两人,况且紫薇的手中尚扣着一把剪刀,在抢夺不成之际,她恼羞成怒,张开了剪刀一阵胡裁乱剪。如飞呼天抢地也无人应,便死命保住手中的针线,手上被划出了许多血痕,她力拼不过,便索性用头撞开两人,想要夺路而逃,其实被水心揪住了头发,一把扯了回来,两人合力将他擒住,你一下我一下在他脸上揪出许多淤痕,如飞全身毫无力气,疼得只顾哭,她无奈地跪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心血被两姐妹夺过,从中剪开,成为废品。
薛剑看得血脉贲张,正欲多窗而入,教训二人。但忽然一想,自己一身夜行装出现未免显得唐突。于是趁二人尚在凤凰楼之际,暗地里早就潜入二人的寝宫中,望茶壶里都放了泻药,二人回去后,相继中了药,下半夜里频繁来往厕所间,直拉得天昏地暗,上吐下泻。二人早就气得三尸神暴跳,但苦于一时间又找不到凶手,紫薇满脸菜色,道:“我猜这下药之人必是为如飞这蹄子打抱不平的,若不是如飞本人,那必就是新来的那帮风雨楼的人无疑!”
水心亦是满脸愁苦,捂着肚子,兀自咕咕乱叫,虚弱喘气道:“若是风雨楼的那个薛剑所干的,那我们也那她没办法呀……听说她们会武功的,到时候说不定连姜夫人也……”
紫薇呸地啐了一口,道:“你就恁地脓包?我们只管把一切栽赃到如飞那蹄子身上,若真是那薛剑干的,我就不怕她不站出来献丑,要打抱不平。到时候有夫人给我们撑着,我们就死认那薛剑不放,到时候越闹得大越好!”于是二人苦熬着来见姜夫人,于是便有了今天之一幕。
姜夫人都说了但说无妨,水心便借机发难,一口直指一旁冷漠不语的薛剑,道:“这个风雨楼的人出没时常疑神疑鬼,我看她就像下药之人。”紫薇也跟着道:“对,夫人,她昨夜不在青莲居中,不知道去了何处,我看她就是为了要替如飞这妮子掩盖罪过而想下手毒死我们,她们是早就串通好了的!”水心见薛剑绝不否认,更加确信,撺掇道:“夫人,你要替我们做主啊,赶快下令将这两个罪人就地正法吧。”
就在这时,一旁神智不清的如飞突然咚咚如捣蒜一般在地上磕起头来,她似乎成了一头被虐待逼疯了的野兽,只会逆来顺受不会反抗,十几声响后,她缓缓抬起头来,满额是血,地板上也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姜夫人破啼一笑,吃吃地道:“你在求我?”如飞双眼空洞,不言不语,又是一阵机械地捣头,她似乎忘却了身体的痛苦,只顾咚咚咚干脆地磕头。
薛剑嘿嘿冷笑,对如飞道:“你在为我,求这位夫人么?”如飞还是咚咚磕头,薛剑叹了口气,从衣袖中抽出两片撕裂的刺绣丝绢来,正是那幅猫扑蝴蝶图。
水心和紫薇蘧然间圆睁怪眼,傻傻地说不出话来。”图……怎么在……你……手里?”薛剑并不理会二人,反而是姜夫人转过头了对二人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样的语气,仿佛意识到自己受骗了一般,她自认为自己本来不算受人蛊惑的老糊涂,但此时她想后悔也已没有台阶可下。
薛剑霍然站起,走到如飞面前,一把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提,就将她整个人直直地提了起来,她恶狠狠地道:“起来,你根本就不该跪,你知道么?你需要反抗,“目露凶光,指着姜夫人,继而扫到水心和紫薇二人身上,“这些人都是些色厉内荏的布老虎,你根本就不须要奴颜婢膝,你知道么?”
然而,她得来的结果,是如飞的茫然,缓缓摇头,她已经麻木不仁了,麻木得只知道犯了错,磕头就可以减轻罪过,得到饶恕……
姜夫人一见薛剑突然暴起的凶恶表情,吓得面如土色,身子瞬间向后倒,水心和紫薇双双抢上扶持着她,夫人僵持了一阵,这才缓缓地吐了口气,指着薛剑,吞吞吐吐地道:“你是……新来……到,到……这里的人,对么?”
薛剑轻蔑地歪了歪嘴角,猛烈地摇了摇如飞的身体,但她已毫无反应,薛剑喝道:“无名宫的女人都是这么脆弱的么?你配做女人么?”砰的一声,将她推到在地,但她却如一滩烂泥一样,黏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你干嘛不起来?只要你爬起来,你就是我风雨楼的姐妹,我们团结在一起,打败一切坏男人坏女人,你若再不起来,你就永远不是女人,是个被人宰的畜生!畜生,你知道么……”
她越骂越凶,但如飞却仍是静静地,像死了一样。
就从那一刻起,薛剑终于愿意相信,如飞再也站不起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整个雪夜楼中永远都保持和平的原因。
女人啊,女人,你不能太懦弱,你知道么?薛剑这样对自己说,也仿佛对趴在地上的如飞说。但,这又有什么用?
“对不起,我只是刚才看见你替我求情我才决定要救你的,我希望的是,在我的帮助下,你能真真正正地站起来,做一个勇敢的不被女人欺负的女人……”到这时候,她终于无奈地说出了自己的初衷,“然而这一切,都白费了……没想到,你还是令我失望了!”
突然,她的左袖突然飞出一道白光,白光瞬间插入了如飞的背心,鲜血飞溅,如飞并没有呻吟一身,她的被只是深深地抽搐,她在哭泣,眼泪混合着死亡来临的时候,她趴在地上,双手缓缓深处,抓向了绝望掉在地上的那张撕裂的猫扑蝴蝶图。她并没有对死亡感到恐惧和痛苦和恐惧,她的眼光迷离而深邃
薛剑道:“我不愿你这种人在受到任何人的作践,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谢……谢……你……”这就是她最后留给薛剑的答复,她安静地说完了这句话,然后薛剑干脆地抽出了那把插在她背心的护手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