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生来到陆老师的门前,他轻轻敲了敲房门,前来开门的是一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女孩子。这让他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走错了门。正想离开,但女孩子却发话了。
“你找谁?”
“找陆老师,他在吗?”
“他刚去食堂,一会儿就来,你有什么事?”女孩穿着白底蓝花连衣裙,脚下趿拉一双拖鞋。她的眼睛很大,皮肤很白,嘴角边有一颗小痣,唐雨生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噢,那我待会儿再来。”他说。
“好吧。”女孩轻轻关上房门。
唐雨生心里想,教导主任说陆老师的外甥女从县城转到这里读书,也许就是她。他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从县城转到乡下来念书,料想也不是什么好料。
唐雨生离开陆老师的房门,走到不远的树底下,他想在这里等待陆老师。在这学校里,除了程明皓,他现在没有别的朋友,但程明皓的嘴巴说话厉害,现在去找他,必定受他奚落。
站在这里,他可以看到近处的操场,还能看见稍远教学楼。操场上操练的同学已经解散,没有一个人影,只剩下一排被太阳晒焦了的梧桐树,梧桐树的旁边是一座粉墙灰顶的教学楼。现在它正顶着天空炙热的太阳,敞开的大门和窗户似乎在吐着热气。唐雨生知道,这便是自己今后学习的地方,与县城那些高大宽敞的洋房比起来,不知要逊色多少倍。
这时唐雨生突然想起,刚才开门的那位女孩五年前自己曾经在火车上见过。那年夏天舅舅第一次带自己乘火车去上海玩,她也没长这么高,和她父母亲就坐在自己的座位后面。她很活泼,也很文静。动时她犹如一只小蜜蜂,在车厢里到处转,时而唱歌,时而跳舞,还朗诵诗歌;静时她坐在车窗边看书,就像水上的小白莲,你只能静静地站在远处观看,可不能靠近它。这让雨生想起杨万里的诗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可他觉得这女孩太爱表现,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女孩父母对她很宠爱,不时给她递苹果送橘子,她也以此感到很幸福。这时女孩看书累了,她伸了一个懒腰,把自己手中的书塞在她母亲怀里,起身去洗手间,白衣长裙撩过雨生的小腿。雨生感到了腿上的轻柔和温暖。不一会儿,她从洗手间起回来,路过雨生的座位时,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们跳支舞吧!”说话时她眼里露出光茫,那颗美人痣跟着她的嘴唇一动一动地跳。“对不起!我不会。”雨生害羞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哼,连这都不会,乡巴佬。”雨生更是害羞得说不上话。女孩感到很失落,回到自己的座位,斜靠在她母亲的怀里休息。
现在雨生心里想:对,就是她,她叫娟子!她脸颊上的美人痣我还记得。
火车到站时,女孩有意挤到了他的前面,散发着香水味的秀发在他的面前飘来飘去,让他心里产生一种涌动。下了车,女孩和她的父母亲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此时雨生恨自己不会跳舞,更恨自己不能与她多见一面。
但是,此时有些问题让雨生想不明白:如果真是她,她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要转到农村中学?莫非她是被父母亲抛弃?或许是她犯过什么错,在城里学校已经念不下去,才转学农村中学。
对此,黄岭老人有言说:人间万事天注定,不是冤家不碰头。如果考前唐雨生不是发高烧医生下错药,他也不会考进新源中学,而娟子的父母不是在这年出车祸,她也不会转学到这所学校,难怪唐雨生考前发高烧说着胡话,口里喊着娟子。他俩既然聚在一起,往后又会演绎出怎样的故事来,待老衲慢慢与大家道来。
却不说唐雨生在这里追思往事,此时学校里的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操场上不断地有人跑向食堂,陆老师手里托着两份快餐匆匆走来,嘴里不停地说道:“糟糕!出事了!”他打开房门把快餐放在桌子上,对娟子说:“你先吃吧,班上出了点麻烦,我得先去看看。”
娟子说:“出了什么事?”
“有一位女同学在军训时晕倒了。”陆老师说着一边走进自己房间里,他去取钱。
“严重吗?”娟子说。
“很难说,她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
“哦,那我也去看看,或许也能帮上忙。”
“你就甭去了,那边已经有许多女同学。”
“我去看看又不会碍事。”娟子坚持说。
陆老师说:“好吧,那你跟我一起去。”
这时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喇叭声,老师宿舍上的窗帘一副副拉开了,老师和家属们站在自己的窗前往远处眺望,也有人跑到宿舍前的空地上探问消息。此时陆老师和娟子已经穿过操场走向食堂。
“出了什么事情?”有人问。
“不知道,好像是在食堂里。”有人回答说。
“不会是有人烫伤吧?”
“也许是中毒?”
“中毒就惨了,这样会出人命的!”
……
唐雨生听了大家的议论,觉得也应该去看一看究竟,便向操场边的食堂走去。看见食堂的门边已经站了许多同学,其中也有老师。一辆救护车开到食堂边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和一位护士,他俩急匆匆地往食堂里走,嘴里不停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同学们立刻让出了一条道,医生和护士从同学们面前走过,钻进学校的食堂。同学们立刻跟了上去,却被雷教官和刘教官挡在门外。此时陆老师从食堂里走出来,他站在门上喊道:“同学们,现在医生已经来了,她会没事的,大家先回去吧。”但唐雨生却没有看到娟子,也许她此时正陪在那位晕倒的同学身边。
但是,陆老师的话却没有起多少作用,多数的同学不愿离开,他们有的关心,有的好奇,等待着食堂里事情的进展情况。
不一会儿,唐雨生看到有两位女同学从食堂里走出来,她们的眼里已经噙着泪花。
“怎么样啦?她醒来没有?”有几位女同学焦急地迎上去问。
“还没有,现在医生正在抢救。”
“这可怎么办?他家只有这么一位女儿。”
“有危险不?”
“很难说,医生说她现在的脉搏很微弱。”
“你们现在出来做啥?”
“我们去替她拿衣服,她的小便都失禁了。”
“哎呀,这是很危险的啊!”
“就是,医生说要送医院去抢救。”
食堂里面似乎十分安静,但是里面的安静让外面的同学们心里反而不踏实。突然食堂里面传出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夹杂着人们急促的说话声。
“快点!快点!”
“可是她俩还没有来。”
“甭等了,快点送医院!”
看来那位女同学的病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守在食堂门边的两位教官往食堂里面望了一眼,赶紧用手臂在同学们中间推搡出一条通往救护车的道路,嘴里不停地喊道:“让开点!让开点!”紧接着医生和护士抬着担架走出来,而担架上躺的是一位不醒人事的女学生,脸上毫无血色,脑袋随着担架的颠簸而左右摇晃,如同死了的一般。
同学们被眼前见到的景象吓懵了,有的吓哭了。
“鲁丽萍你不能死啊!”有人哭喊着她的名字。
“鲁丽萍,你可要坚持住啊!”
在场所有的女同学都开始流眼泪,男同学们也被她们的哭声打动了,低下了自己的头。
陆老师走上前去打开救护车门,两位教官帮忙把担架抬到车上,娟子和几位女学生也跟着钻进车里。
救护车起动了,娟子突然从车窗里钻出头来对大家说:“衣服拿来后送到医院里去。”
同学们目送着救护车渐渐离去,心里却像挂着铅块一样难受,他们担心鲁丽萍这一去是否还能回来。
此时,两位教官穿过学校操场,他们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宿舍。在他们两人看来,也许这也很正常,就像在战场上倒下了一位战士一样平常。
此时唐雨生也想离开,却不知自己该走向哪里。正在犹豫时,却感到有人在背后拉自己的衣服。回头一看,却是程明皓站在自己眼前。
“你吃饭了没有?”程明皓问。
“还没有。”
原来程明皓看见唐雨生此时也站在同学们中间,推想唐雨生已经放弃转学,便又主动来与他搭话。
“我也没有,走,我们一起去弄点吃的。”
“到哪去弄吃的?”
“街上。”
程明皓引着唐雨生往街头上走。
“那位女同学是谁?”唐雨生问。
“哪位女同学?”
“送医院里去的那位。”
“噢,她呀,我也不清楚。”程明皓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往街两旁瞧。接着他又说:“你现在是不是不想走啦?”
唐雨生说:“我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这是为什么?”
“这边学校要我到县二中去打接受证明,你看我现在哪有这能耐?看来,我只能在这学校里老老实实地呆上三年。”
程明皓听了心里暗自高兴,他说:“这样也好,我也有个伴。”
“你倒是说好,可是我总觉得不甘心,别人转学都能成,可我就不行。”
程明皓说:“我就知道你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
“这是因为你成绩好,他们想把你当苗子培养。”
“狗屁话!我那成绩哪能说好?如果成绩好早就考重点中学去了,用不着费这大的劲跑来跑去要求转学。”
“那明天军训你也要参加?”
“这自然是要去的。”
“如果你不行,我教你一个办法。”程明皓说。
“你啥办法?”
“要是实在不行就装晕倒在地上。”
“到时候再看情况吧,我想自己是能够挺住的。”
“这是老同学传下来的秘密,我也试过,非常奏效。”
两人说着走进了一家小饭店,但此时店内吃饭的人已经不多,只有靠墙的饭桌还坐着一家三口。父母像是生意人,专程来学校看望自己的儿子。
挂在头顶的电扇似乎有点破旧,在上面无力地旋转着。
“你们想吃点什么?”老板娘从柜台里走出来问。
“想吃点啥,我请客。”程明皓对唐雨生说。
“随便吃点啥都行。”
程明皓说:“好吧,那就吃炒面。”他又对老板娘说:“来两个大盘肉丝炒面。”
一会儿炒面上来,两人操起筷子开始享受。青年人的胃口好,吃什么都香,二是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他们肚子里的确有点饿,不一会儿,两人盘里的面条都见了底,而那边的父母与他们的孩子却还在热聊。
“看你,军训人都变瘦了,苦不苦?”母亲关切地问儿子。
“看您说的,军训这能不苦吗?每天训练十多个小时,还要站在操场上晒太阳,每天都有同学在训练场上晕倒。”
显然,他们对食堂里刚才发生的事情还不十分了解。
那男孩子的父亲说:“现在要不要到你的班主任那里去一下,也给他送点东西?”
“上次不是已经送过了?”那学生说。
“上次归上次,这一次你班主任已经知道我们来,不去恐怕不好。”他母亲说。
“那就随你们,我不管。”
“我们还是去一下好,不过你以后念书可要努力点。”母亲说。
“妈,我知道啦,每次来您都是说念书念书的,以后您就少说点好不好?”
“知道就好,我们走吧。”他母亲说。说着他们三人站起来离开饭店。
唐雨生望着他们离开,对程明皓说:“这位同学是哪班上的?”
“不知道,管他是哪班上的。”程明皓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丢一支给唐雨生。
唐雨生看了看那烟的牌子,‘大中华’,说:“你哪来这香烟?”
程明皓笑一笑说:“从我父亲那里拿的,他那里有的是。”
唐雨生有点怀疑,说:“你父亲也给他们送礼?”
程明皓从口中喷出一股香烟,说:“送过,还请他们吃过饭。来,你抽烟,我给你点上。”
唐雨生拿过香烟,吸了一口,却觉得有点不习惯。
程明皓接着说:“那一顿饭花了一千多元,不过我父亲他有办法,他可以开一张发票拿到镇上去报销。”
唐雨生知道程明皓的父亲在镇上当公务员,办事很有能耐,常常能把别人不能办的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就说:“你可有一位好父亲。”
程明皓笑了,两人说着走出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