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徐天启仍然在自家的门前修补渔网,看见许云祥背着渔网许云贵扛着船桨,两人回家来,便问:“昨晚的收获怎么样?捕到没有?”
许云祥说:“还行。”但许云贵却不言语。随后两人走进自己屋子里。
徐天启感到奇怪,心想许氏兄弟俩一向话多,今天这是怎么啦,莫非昨晚他们又被“渔管”逮住了,还是生鱼贩子的气?
谁知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不能躲的,你越躲避心里就越不踏实,而且烦心事还会主动找上门来。许云祥和许云贵在盘龙湾捕鱼发现了女尸,如果他们及时报了警,此后也许不会有太多的麻烦。但他们没有这样做,因为盘龙湾附近是鱼苗养殖基地,严禁撒网捕鱼,假如报了警,这无疑是自找麻烦,所以那天,他们没有到鱼市去卖鱼,而是把鱼卖给了鱼贩子回家。
此后几天,兄弟俩没有下湖去捕鱼,那天晚上收回来的渔网,现在凌乱地堆放在院子里,没有心意去修补整理。他俩看见张旧网,眼前就会浮现那具泛白的女尸。想到女尸是被渔网缠住拖出水面的,他们心里感到恶心。
这天傍晚,许云贵捧着饭碗来到院子里吃饭,无意抬头又看见那张渔网,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把刚咽下的米饭又吐了出来。
“哥,把它扔掉吧!”许云贵说。
“把它扔掉!”哥哥许云祥也这么说。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因为要把这价值几千元的渔网扔掉,他们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
徐天启这几天每晚都下湖捕鱼,早晨又把捕到的鱼拿到鱼市去贩卖,所得的收入也不错。这天他到许氏兄弟家里串门,一问才知道他俩这些天都没有下湖捕鱼,便问他们为什么。他说:“现在正是捕鱼的季节,过了这季节就没有鱼,现在你们怎么还像没事一样闲着,是不是身体上有些不舒畅?如果不是这样,我帮你们把院子里的渔网理一理,三人合伙去打围捕。”
许云祥想,这么老是在家呆着也不是事情,坐吃山空,现有的钱不经花,他就看了许云贵一眼,说:“好吧,整理渔网就不费您劳心了,我们明天自己整理。”
徐天启说:“也好,你们整理好了就告诉我,我们一同下湖。”
经过几天休息,现在许氏兄弟心里已经渐渐平静。第二天吃过早饭,他俩就在院子里开始整理渔网。渔网堆放在院子里早已晾干,只要提起绳子轻轻一抖,粘在网上的干草杂物就会纷纷落到地上。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他们俩的脸和身子就像被定格在网眼上。徐天启卖鱼回来也过来帮忙,说好这晚三人合伙下湖围捕鲤鱼,但是,这一计划尚未能实施,渔网还没有整理结束,就有警察找上门来了。
“你们两位就是许云祥和许云贵吧?”一名警察走近许氏兄弟说。
看到两位警察,许氏兄弟就知道现在麻烦的事情找上门来了。
“嗯,是的。”许云祥说。
“现在你们两人跟我们走一趟。”
徐天启说:“什么事情?他们俩这几天都是呆在家里,什么地方也没去。”
一名警察说:“哼,什么事情,他们俩的心里比我们更清楚,走吧!”
徐天启眼睁睁地看着两名警察从院子里把许氏兄弟带走,却不知他们俩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原来,那具浮在水面的女尸被风吹到了岸边,有农民发现就打110报了警。经过多方调查,警方得知许氏兄弟曾经去盘龙湾捕鱼,于是就找上门来。
徐天启回到家中,就把许氏兄弟被警察带走的事跟老伴说了。老伴听了说,他们该不是到鱼苗养殖场去捕鱼吧?徐天启说,如果是这样,他们罚几个钱就会没事的。但是过了不久,从县城传来的消息却说许氏兄弟犯有强奸杀人的嫌疑,这样一来,问题可就大了。这样的消息让徐天启夫妇无法相信。他俩看着许氏兄弟长大,知道兄弟两人的性格和为人,如果是说兄弟俩在湖里偷鱼摸虾,夫妇俩这会相信。但说兄弟两人强奸杀人,徐天启说兄弟两人没有这种胆量。因此对于此事,徐天启打算进县城去探个究竟。
徐天启第二天来到县城,得到警察的许可,他在拘留所里见到了许氏兄弟。此时许氏兄弟早已戴上了手铐,看来他俩的案子还比较严重。兄弟俩疲惫地坐在墙角,像是没有脸见人,这让人无需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徐天启向许氏兄弟递上香烟,而后才问他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云祥感到痛苦不堪却又有苦难言,他说:“那天晚上到盘龙湾撒网捕鱼,起网时把一具女尸拖出了水面,结果就惹上了这一桩案子。其实我们只是捕鱼,别的什么做没干,但是我们现在又没有人证和物证,怎么能把这事说清楚。”
徐天启安慰他俩说:“也许这是天意,这倒霉的事情让你们俩碰上了。”又说:“你们俩怎想到去那地方捕鱼?”
许天祥说:“听说那地方的鱼多,我们也是想去碰碰运气,现在倒好,惹上了这桩案子。”
许云贵在一旁说:“别说这废话了,还是赶快想想办法我们如何脱离这桩案子。”
徐天启问:“你们俩真的与这案子无关?”
许云贵说:“徐叔您也真是,别人不相信我们,您还能不相信我们?别说是杀人,就是强奸的事,我们也没这胆量。”
“那具女尸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天启问。
许云贵说:“可能是她在水下被我们的渔网缠住,起网时就把她拖到了水面。”
“你们俩都看见那具女尸?”
许云贵说:“那时天才刚亮,看到女尸我俩都吓了半命,哪里敢近去看,只是在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转身跑了。”
许云祥说:“当时我们如果报了警,可能就不会有这麻烦。”
徐天启说:“这事我相信你们,但是现在没有证据,处理起来还是有点麻烦,让我仔细琢磨琢磨,设法帮你们找到一些证据。你们也不必太担心,警察现在只是说你们有嫌疑,又没有肯定你们俩是罪犯,说明这事还是有余地。”
徐天启离开拘留所回家,就积极开始帮许氏兄弟寻找开脱罪名的证据。
而与此同时,警察也在加紧调查,努力寻找尸源以及破案的线索。但是盘龙湾附近的地形复杂,来往的人流又比较多,各种说法都是假设和推测,并不能形成定论。
警察在县城里张贴公告,鼓励居民提供破案线索。但是过了一些时候,案情仍然没有进展,而这时许氏兄弟拘留的时间已到,就将他俩暂时放回家里。
经过了牢狱之灾,许氏兄弟的性格变得乖顺了许多。他们安分守己地呆在自己家里,与人说话也不再海阔天空地乱说乱侃,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叫做吃一堑长一智。后来,许云贵把心中的怨气全撒在了渔网上,心想这都是渔网惹出的祸,拿一把剪刀将渔网剪了,买一张火车票下广东。这一桩无名的女尸案从此也就搁下来,成了一桩悬案。
但是,徐天启心里并没有把这事搁下,他独自驾小船去了盘龙湾。去时正下着小雨,湖面上少有船只,因为渔民不选择雨天下湖捕鱼。
盘龙湾被烟雨笼罩着,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湾里多岔道,地形十分复杂,如果不是水中的好手,断然不敢轻易闯入这是非之地。徐天启虽然年龄偏大,却并非鼠辈,他不信邪不信神,凭着自己娴熟的驾船技术在岔道穿梭,想找到许氏兄弟发现女尸的地方。
港湾里一片芦苇挡住了去路,他驾船退回来,结果又被后面的芦苇挡住,只得在芦苇丛里穿行。透过芦苇丛,他望见前面就是盘龙湾的鱼苗养殖基地。于是他调过船头退出港湾来到宽阔的湖面。湖面上的雨下时歇,就像闹肚子疼似的。附近没有来往的船只,只有鱼苗养殖基地的小木屋静静地卧在湖面上。小木屋的附近是一排排的网箱,网箱里养着不同种类和不同大小的鱼苗。有一老者坐在网箱旁边垂钓,神色泰然。周围的环境就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古诗中“一山一水一世界,一庐一舟一人家”,描写的也许就是这样的境界。
徐天启从远处打量那位老人,心想也许他就这鱼苗养殖场的主人,就驾起小船向小木屋驶去。
此时雨又渐渐下大,落在湖面上溅起了水花。徐天启知道此时水下不会有鱼,知道鱼儿这时都躲进水草去了。
小木屋里升起了一缕轻烟,一位妖艳的女子从木屋里走出来,她在湖中舀了一瓢水,转身走进小木屋里。
徐天启的心里想:“哪来这么妖艳的小女子?她是谁?莫非这小木屋里还有其他的人?”
他驾船远远地看着,可是待了许久,他也没有看见小木屋里有别的男人走出来。
免得惹出是非,徐天启没有把小船靠近小木屋,而是向垂钓的老人划去。
垂钓的老人听见自己身后有小船靠近,回头看了徐天启一眼,他没有支声,而是继续注视着水面上的浮标。
徐天启将小船靠近网箱边的浮排,下了船向老人走去。浮排很不扎实,在水中摇晃,但徐天启是在水边生水边长,习惯于水上的生活,走在浮排上一点也不心慌。在浮排上钓鱼的老人感觉浮排摇晃,知道有人走近自己身边,没有回头就说:“想买鱼苗吧?”
徐天启站在老人身后看着老人的背影,他端坐在一条小木凳上,手中握着渔竿,眼睛看着水面上的浮标,知道这位老人的城府很深。
“嗯,是的,您这里有什么鱼苗?我先看一看再说。”徐天启说。
老人仍然没有回头,两眼紧紧盯着浮在水面上的浮标说:“什么样的鱼苗都有,你自己看吧。”就在这时,水面上的浮标往水里沉了沉,老人赶紧把渔竿轻轻往上一提,从水中拉出一条鱼来。
钓上来的是一条鲫鱼,老人收起渔竿,卸下鱼嘴里的鱼钩,将鱼丢进水桶里。那鱼在水桶里扑腾几下,便躺在水桶里张嘴呼吸。
老人把渔竿横放在浮排上,拎起水桶朝小木屋走去。徐天启看他的腰板十分结实,两脚踩在这简易的浮排上,浮排却不摇晃,如果不是水上的高手,他很难做到这一点。
老人走到了浮排的尽头,钻进了小木屋里。
徐天启看了几只网箱,但因为下雨,他看不到网箱里的鱼。这时老人又提着水桶从小木屋里出来,回到原地继续钓鱼。
徐天启走近前去,向老人敬了一支香烟说:“这天气,水里什么也看不清。”
老人接过香烟说:“老实人不该打诳语,我知道你现在不是来买鱼苗的。”
“你怎么知道?”徐天启说。
老人把手上的香烟点燃,说:“从你的两只脚踩上这浮排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徐天启心里想,这就奇怪了,走上浮排的时候,这位老人根本没有回头看自己,怎么能知道?就说:“您真是高手!”又问:“这是为什么?”
赞美的话谁都爱听。老人见徐天启夸奖自己,不慌不忙地吸了一口香烟说:“我有三方面的理由说明你是一位打鱼的人。一是从你划船的姿势看,你不是养鱼人。打鱼的人做事心态比较急躁,划船时一桨接着一桨,船就摇晃得厉害。养鱼的人生活比较安定,他们体态宽松,划船时不慌不忙,船划得平稳,不会左右摇晃。二是你不常在浮排上走,踩在船上和走在浮排上不一样。你走在浮排上虽然也能平衡自己的身体,但是浮排也会随之左右摇晃,不像养鱼的人在浮排上走的脚步稳。三是你人到中年,但是体形偏瘦,这是因为你每天早出晚归缺少休息,不像养鱼的人,他们生活稳定而且有规律,消耗少体形偏胖,你看我现在说的是不是?”
老人对此能说出许多的道理来,这让徐天启心里感到十分佩服,就问老人说:“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老人说:“实话告诉你,我原来也是江西鄱阳湖上的打鱼人,那年九江决堤我才来到这里,改行养殖鱼苗。”
徐天启说:“难怪您对水上情况如此了解。”但他心里却想,这小木屋里的妖艳女子是什么人?
老人说:“我早就看出来,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捕鱼,也不是买种鱼苗,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徐天启知道骗不过他,就只好说出了实话。他说:“前些时候我的两位朋友在这里捕鱼,他们牵涉到了一桩奸杀案,所以我就到这里来看一看。”
老人说:“哦,这事已经有好几个星期,警察也来过这里好几次,我也感到很奇怪,那地方怎么会有女尸?”说话时水中的鱼儿又咬钩了,老人把渔竿一提,又从水中拉出一条鱼来。
这时妖艳的女子从小木屋里走出来向老人说道:“饭已经做好了,快来吃饭!”
老人收了渔竿徐天启说:“怎么样,到屋里一同喝一杯?”
徐天启想起小木屋里有妖艳的小女子,觉得不便,就推托说:“不用了,下次吧,我要回去了。”
老人说:“没关系的,往远的方面说,我们曾经是同行,往近的方面说,我们现在碰到一起,也是一种缘分,咱俩就一同喝一杯吧。”
徐天启接受了老人的邀请,跟着老人走向小木屋。
进了小木屋,老人向他介绍说:“噢,刚才我忘了告诉你,她是我的外甥女,大学刚毕业没有找到工作,现在到我这里玩几天。”
徐天启说:“平时这里就您一个人?”
老人说:“是的,平时就我一个人。”
徐天启说:“这也挺不方便的,每天都要自己做饭。”
老人说:“习惯也就好了。”
女孩把烧好菜端上小桌,鱼是老人刚钓上来的,肉也是新鲜的,还有几盘新鲜的蔬菜。
女孩对徐天启说:“菜烧得不好,请慢用。”而后,她就走向一旁。
徐天启想,听说现在城里的大学生找工作困难,看来果真如此。
老人拿出一瓶白酒说:“我有一个习惯,每天的中午和傍晚都要喝一盅。”
两人相对而坐,老人给徐天启倒了酒,然后又自己斟上,端起酒杯来说:“你是稀客,来,干杯!”说完,他一仰脖子,将杯子里的白酒倒进喉咙里。
徐天启也向老人敬了两杯,感觉这酒与自家酿造的米酒不同,劲儿真大。三杯白酒下了肚,他就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昏沉沉辨不清东西南北。担心是上了贼船进了黑店,心想这下糟糕了,如果他俩把自己捆绑起来丢进湖里喂鱼,自己岂不白白送了性命?就找一个借口来到屋外,将手指伸进喉咙里搅和,肚子里的酒和菜便从喉咙里涌出来吐进湖里,湖里的鱼儿见了赶紧来抢食,结果连鱼儿也醉倒在水面。
徐天启回到木屋里,见瓶子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几,老人仍在自斟自饮。他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却不敢再喝。老人知道他已经在外边搞过小动作,就看了他一眼说:“不会喝你就别勉强,浪费了酒可惜。”
徐天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是什么酒?好厉害!”
老人说:“这是我们老家带来的‘白浇’。”说着他用筷子在酒杯里蘸了蘸,然后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将筷子点燃。
“哦,厉害!厉害!这酒少说也有五十多度。”徐天启说。
“五十多度?有六十度。”老人颇为得意,一面将瓶子里剩下的白酒倒进自己杯子里。
徐天启夸他说:“老爷子真是好酒量!”
老人说:“现在已经不行了,早些年时候,这酒我能喝两瓶。”
喝了酒吃过饭,老人又提着水桶去钓鱼了,他对徐天启说:“你休息一会儿,刚喝过酒是不能划船的。”
徐天启依从了老人的话,在小屋里休息等待酒醒,但此时他心里却记着一句古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生怕遭到不测。
但是,徐天启的提防似乎有点多余,老人自始至终与他友善相处,那位妖艳的女孩当然也不会对他骤起歹心。
然而,徐天启对老人还是有点疑虑,他担心被老人称之为外甥女的女孩,有一天会成为女尸的复制品。
酒醒后,徐天启告别老人和女孩,划小船离开了小木屋。此时,他看见一艘货轮向西北方向驶去。
过了几天以后,徐天启又到盘龙湾去拜访那位老人,但此时养鱼的网箱已经不在,老人和女孩也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