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的时间显得尤其漫长,李书记和龚校长好不容易等到韩局长睡醒。听到韩局长的房里传来声响,两人连忙来到韩局长的门前等候。
韩局长起床,洗漱完毕,打开房门却见李书记和龚校长站在自己的房门前,这才想起睡前李书记和龚校长曾经来叫过自己,便问道:“你俩找我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李书记开口说,“我们学校里出了点麻烦。”
“出了什么麻烦?”韩局长站在门边,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点燃。
“是这样的,我们学校里有一位女同学在军训时晕倒了,也许是中了暑。”
“严得不?”说时韩局长嘴里喷着烟雾。
“这事还是让龚校长来说,刚才是他接的电话。”
韩局长把脸转向龚校长,说:“是吗?”
“是的,前不久我们学校里的教导主任蔡毅来电话说,有一位女同学在军训时晕倒在操场上,已经送医院,现在正在进行抢救。”
“就这事?”韩局长说。
龚校长说:“是的,就这事。”
韩局长说:“我看你们俩也真是的,这么多年也没长一点见识,军训时中暑晕倒、伤筋伤骨的事常常会发生,你们让医院里尽力抢救不就得了,你们这一搅和,害得我午睡也没能睡好。”
李书记说:“我们是这样跟他们说了。”
韩局长说:“这就好了,你们放心,这出不了大问题的。中暑的事每年军训时候都有发生,但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李书记说:“那下午我们怎么办?”
“下午按照原定计划不变,去看赛马。”韩局长说。
于是,大家集体向沙田赛马场出发。
这次港澳旅行是由教育局牵头,各所完全中学的校长和书记参加的集体教育考察活动,韩局长亲自领队,教育局各科室的主要领导也有参加,考察的经费自然是分摊到各学校报销。
来到赛马场,见工作人员正在做场地上的准备,看台上也只有稀稀疏疏的看客,大家这才知道自己是来早了,便都埋怨起导游来。
导游向大家解释说:“赛马和马术都是香港上层人物喜爱的体育项目,他们都有私家车,能够把自己的时间控制好。你们这些人在内地虽然是有头有脸,却难得来香港一趟。来了以后,不看一场赛马又觉得十分可惜,但在时间上却不容易把握,现在我只好提前把你们带过来。看赛马可不比看戏看电影,错过时间赛马结束,就会成为遗憾,你们看,现在那边在看台上坐着的,大多也是从你们内地来的人。”
经香港导游这么一解释,多数人已经没有意见,只有韩局长心中还愤愤不平,他嘟囔着说:“你这是把人看扁了,早说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包车或者打的士都可以,你认为我们口袋子里没钱不是?”香港导游知道他是这团队的领导,听他这么嘟囔只是笑笑,没有同他计较。
本地的看客驾着车陆续来到赛马场,他们多数以家庭为单位,很有绅士风度,为丈夫的轻轻地拥着妻子的手,为子女的轻轻地搀扶着老人的胳膊。看见走到近处的朋友,相互鞠躬行礼,看见站在远处的朋友,也不高声喧哗,却是扬起手与对方打招呼。
韩局长对香港人的做法很不以为然,骂他们这是假惺惺的伪君子。又说他们这些做法在我们内地不可取,内地的生活节奏快,讲究工作的效率,哪有时间做这些没有意义的假动作。
不久,看客们都坐上了自己的座位,工作人员也已做了好场地准备,赛手们骑着自己的爱马来到场地与观众见面。知情的人都明白,这做法是在吸引更多的看客投下他们最后的赌注。
参赛的马匹在颜色有差异,但它们都是纯种的名马。它们毛色油光发亮,像一匹匹色彩各异的绸缎,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发亮。
来看赛马前韩局长本来就有赌一把的热望,这时他早就看上了一匹栗色的纯**。这匹马昂首挺胸,很有点放荡不羁的样子,这有点像他自己的性格。不是吗?改革开放需要的就是有这种性格的人。他当过兵,但是在军队中却并没有捞上一官半职。退伍后他当任村里的民办教师,而后民办转公办,又当上了校长,现在又成了一地区的教育总长,靠的就是这么一种性格。他常常对别人说,这得感谢时代,是时代给了自己机遇。同时,他也说这还要感谢社会,是社会给了自己施展才华的大舞台。
“现在你身上带了多少钱?”韩局长问坐在自己身边的龚校长说。
“有点儿。”龚校长摸摸自己的口袋。
“多少?”
“千儿八百总是有的。”
“借我用一下。”
“做什么?”
“这你甭问,快点!”
龚校长把自己身上的钱掏出来交给韩局长。
韩局长接过钱,他转身又向李书记和其他人借了一些,合在一起就有二万多。
有人对韩局长说:“现在又不是逛商场买物品,你要这么多的钱做什么?”
韩局长笑一笑说:“这你们就不懂了,现在体育界流行着一句行话,叫‘重在参与’。现在我们既然来到这里,就要参与一下。”
“参与什么?”
“参与什么,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我的确实不明白。”
“我说你真是一头笨猪,香港的赛马是全世界有名,我看今天那匹栗红马气度不凡,想在它上面投注赌一把,准能赢钱。”
至此,大家这才知道韩局长借钱的目的。有的也想自己赌一把,可是自己的钱已经借给韩局长,没有本钱只好罢手。
韩局长离开看台,去博彩处下了注,而后回到看台。
太阳还没落山,看台上的阳光正强烈,大家都感到热,不停地用手中的纸扇凉风。但此时韩局长并没有感到天热,他的脑门上已经冒出热汗,但是两只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投注的那匹栗红马。
赛马的枪声一响,那匹栗色红马果然不负他所望,一路领先跑在前面。它似乎是踩着鼓点奔跑,像是一枚射出的箭,又像是刮过的一阵风。其它的赛马也紧追其后。台上的看客此时的表现也各不相同。那些下了赌注的,有的挥舞着胳膊大声呐喊,仿佛这匹栗色红马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有的却痛心疾首,后悔自己没把赌注投在这匹栗红马身上。倒是那些没下赌注的看客心里比较平静,但他们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赛马的结果。
韩局长把自己所有的赌注都投在栗色红马身上,此时他激动地站起身来,紧握的拳头举向高空,嘴里大声地呐喊着:“加油!加油!冲啊!”
韩局长在这里如痴似狂,但龚校长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又响了。龚校长掏出手机一看号码,这回不是蔡毅,却是雷斌打来的。
他看了韩局长一眼,见韩局长没什么反应,便俯下身子接通了电话。
“你说吧,有什么事?”龚校长的声音很低,他怕韩局长听到。
“军训还要不要进行?”
“那位女学生怎样了?”
“现在她已经醒来了,但医生却说她还没有脱离危险。”
“嗯,知道了。”龚校长说,“这事我与李书记商量一下再告诉你。”
龚校长放下电话与李书记商量,李书记说军训还是要继续进行,否则容易引起学生思想上的恐慌,但是你告诉雷斌,训练的强度要适量降低,要悠着点,不能超过学生的承受能力。于是,龚校长照李书记的意思给雷斌回了电话,然后又回过头来继续观看场上的赛马。
这时,赛场上的马匹已经开始最后的冲刺,场上的气氛显得尤其紧张。被大家看好的那匹栗色红马,它的优势已经并不明显,一匹火红色纯**几乎与它并驾齐驱,而另有一匹黑色瘦马也在它们后面紧追不舍,这局势让韩局长的心里又恼又急又恨。
赛马的结果出乎常人的预料,那一匹原来并不看好的黑色瘦马最先冲过了终点,这一残酷的现实让韩局长心里一时无法接受,同时也彻底打破了他心中赢钱的希望。
韩局长十分惋惜,但并不十分痛心,他就像是学生作业时做错了一道数学题一样。
从香港回到学校后,龚校长的心里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外面是一个花花的世界,吃喝玩乐样样俱全,而现在他必须回到现实,每天去处理繁杂的学校事务,他感到有点不适应。对自己是否能胜任校长这一角色,他心中感到没有底,因为来这之前他就听说这所学校比较棘手。这所学校前几任的校长都像过路的客,虽然没有留下什么骂名,却也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根原在哪里?根原就在学校里的李书记。李书记在这所学校是三朝元老,自上任以来他就一直没有挪动过窝。这次韩局长带队去香港教育考察,他本不想去,因为一方面他已经去过香港,而另一方面,他知道考察只是一种名义,而实际上却是借此外出旅游。而李书记对此却十分热心,他找上龚校上的办公室来说,局里组织活动是不能不参加的,否则局里会说我们不配合他们的工作。他说,接下来新生军训的事情怎么办?李书记说,军训的事情就让教导主任蔡毅暂时负责一下,我看这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龚校长知道如果自己再推辞,李书记心里肯定不高兴,于是就答应与李书记一同参加。龚校长知道李书记的能量,自己的根基未稳,什么时候被李书记在背后踹上一脚,自己就得走人。在香港旅行期间处处小心谨慎,不敢越雷池一步,倒是李书记对他的工作十分配合,遇事主动来找龚校长商量。
现在他坐在办公室里,打算起草一份新学年的学校工作计划,但因捕捉不到思路而感到心里烦。学校今后的路子该怎么走?这在旁人看来似乎十分简单,那是因为他们不在校长这个位置上,可是站在校长这位置上就不那么简单。家长说,学校是念书的地方,应该重点抓教学。社会的百姓说,学校是教育学生做人的地方,应该重点抓教育。而现在的教育部门却说,教育和教学应该两手抓,与此同时,还要抓教育的发展。这话说的是没有错,人有两只手,可以一手抓教育,一手抓教学,但左手抓和右手抓的力度却是不一样的,还要抓教育发展,这就没有第三只手。
现在有许多事情他需要冷静下来考虑。书记管思想,校长管行政,教导主任管教学,这些似乎是不成文的规定。而事实上,李书记他似乎什么都可以管,而又什么都不管。教导主任是做事的官,他只负责安排教师上课、学生考试,剩下的都是校长的事。前几任校长在任时,他们就是这样,各行其职,出了事情就相互抱怨。校长做事最多,留下的抱怨也就最多,最后呆不下去,也就只好走人。由此可见,这所学校里有一个特点,做事的不如不做事的,做事多的却不如做事少的。因此龚校长觉得,往后自己挤在李书记和蔡教导这夹缝中间,也许会很困难。他想,好在现在鲁丽萍的事情已经平息,也省了自己在这方面花费更多的脑筋。
但是,李书记现在对学校的工作似乎产生了以前少有的热情,他常常主动到办公室来找龚校长商量工作。他说去年的创优考评没能通过,他自己有很大责任。龚校长知道局领导已经找李书记谈过话,批评了李书记的工作上不配合和不作为。
几天忙碌下来,龚校长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头绪,学校的中心工作理所当然应该是教育和教学,其它的工作理应为此让道。方针已定,龚校长觉得现在手上的工作可以暂且告一段落,想到校园里转一圈透透气。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走下楼来,却在楼梯的转弯处碰上了李书记。
“龚校长,我现在正要找你呢。”李书记说,看上去他好像刚从外面回来。
“有什么事?”龚校长问。
“有一件重要的事,走,到你的办公室去再说。”
龚校长只得转身陪同李书记上了楼。
走进办公室里,龚校长便去替李书记沏茶。他把茶端到李书记面前,说:“是什么事情?”但是李书记似乎并不急于回答龚校长的问题,他看了看漂在上面的茶叶,轻轻地地饮了一口,连声说:“好茶!好茶!正宗的货色!你是从哪来?”
龚校长心里想,这茶当然是好茶,原产的西湖龙井,侄儿刚从省城捎过来,放在办公室里自己没舍得喝,但他还是说:“李书记不愧是茶中的名流,一入口便知茶的货色,我这里还有一点,您要是喜欢就送给您。”
李书记接过龚校长递来的茶罐,笑着说:“这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龚校长说:“没有关系的,您就拿去吧。”
李书记把茶罐放在自己的身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点燃说:“是这样的,我刚从韩局长那里回来,就来找你了。”
龚校长说:“我也觉得这几天没有看到您,您老又在替学校忙什么?”
李书记吸了口烟笑着说:“好事!好事!天大的好事情!”
龚校长说:“您看,什么事把您乐成了这样?”
李书记说:“去年我们学校的创优评估没能通过,这主要是学校里的硬件设施不达标,现在我已经争取到一大笔款项,有八百多万,可以把学校彻底改造改造。”
龚校长一听,一拍手笑着说:“李书记您真神啊!老书记一出手,一个就可以抵我们一百个!说说看您是怎么搞到的。”
李书记笑着说:“嘿嘿嘿,只要动脑筋,总会有办法的。”于是他把自己如何三番五次跑教育局求善款拉赞助的事说了。龚校长听了说:“这可是辛苦您了!”站起来给李书记续茶水。
李书记接着说:“这事我们还得感谢韩局长,如果不是韩局长为我们牵线搭桥,这笔款项也不会落到我们的学校,所以……”说到这时,李书记抬眼看了一下龚校长。
“所以什么?”
“所以,在香港旅游时韩局长向我们学校借的那些钱,我看也就算了,反正这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龚校长听了笑着说:“这事我心中有数,您老就看着办,还用得着问我?”
李书记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一校之长,有事情还是应该商量的。”
龚校长说:“既然老书记这么瞧得起,我愿意多多听听您的宝贵意见。”
李书记笑了笑,离开龚校长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