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街舞大赛了。
鲍勃警官得到瑞秋姑妈带着小安妮回来的消息之后心中充满了莫名而庞大的喜悦,他开着难得清洗一新的警车超出自己的辖区去机场等候她们的到来。尽管芬尼告诉他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但是他一早起来就迫不及待赶了过去。那种知道自己等待的事物会出现的等待,无论多么漫长也不会显得无聊。鲍勃警官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不仅反常,最重要的是很丢面子,而且他还不能肯定瑞秋是否会搭载他的车,他怎么开口说出他的意图,难道要他像个印裔男仆那样恭敬地说:夫人,我来接你了,请上车。那样不但瑞秋会嘲笑他,连他自己都看不过去。最可怕的是瑞秋可能会在拿他开涮之后把他一脚踢开打车回去,是啊,他怎么会想到开车去接她,这样的蠢主意是怎么迅速而强烈地在他脑海中形成的,现在这些已经无关紧要,因为它一旦形成就不可撤销,主动了他的一系列行为,还是想一个听上去合理又不跌份的理由才是正经事。
他神色紧张地在出站口的大厅里张望着。
鲍勃努力克制着脸上的笑意,却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幸福地在大厅里踱步,时不时抬头看墙上那个巨大的电子表,埋怨几句时间像是老人的蹒跚之类的话。刚刚十点钟,一个航班到站了,鲍勃明知瑞秋不会在这列飞机上,还是忍不住朝出站口张望。
在飞机上瑞秋就抑制不住想到鲍勃回来机场接她,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她不断打击着自己,并且有条不紊地推翻自己的设想,首先,他并不知道自己今天回来,应该给他打个电话,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但是为什么要给他电话,她对自己的过分感到有些不情愿,但是芬尼会告诉他也不一定,芬尼那张嘴,总是在不停地运动,如果告诉她一件事,就等于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了;其次,即使芬尼告诉了鲍勃,那么她们临时改航班的事他也不会知道,她和安妮预备给芬尼一个惊喜的。我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念头?瑞秋狠狠地做着自我批评。
当珠光宝气的瑞秋推着一大推行李后面跟着同样提着许多购物袋的安妮出现在人群中时,鲍勃感到惊喜又意外,一时僵在脸上的表情反而对他不愿公开的快乐心情是个天然的掩饰。鲍勃警官为自己打了打气,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到瑞秋姑妈面前,仍然是态度高昂而不屑地说:“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你要在洛杉矶养老呢?”
“鲍勃,真是讨厌,还没到汤姆斯镇就看见你了。你来机场做什么?”她几乎要哭了,但是和鲍勃多年斗争的经历还是让她迅速恢复了常态。
“当然不是来接你了,我洛杉矶有两兄弟说要来看我,就是这班机,到了之后才通知我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你不会以为我是来接你的吧?”鲍勃警官心虚地说。
“我可没有那个荣幸。”
“嘿,安妮,迪士尼好玩吗?”鲍勃警官错过瑞秋姑妈跟安妮打着招呼。
“是的,比我想象中更棒。我和米老鼠一起做旋转木马,跟白雪公主共进午餐。今天是我生日,鲍勃警官。”安妮兴奋地说,显示出了她这个年龄的可爱与天真,一时抛却了她的哲学武器。
“哦,生日快乐。”
“鲍勃,如果你是一个绅士的话,我请求你帮我拿一下这些东西。”瑞秋姑妈语气生硬地说。因为对象是她的死对头,即使是求人帮忙,她的话仍然火药味十足。
“当然,我是个绅士,这一点除了你,汤姆斯镇所有的居民都有目共睹。”
“我不知道一个对流浪狗没有爱心并且前身是个暴力十足的警探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倒霉警察也算得上绅士。”
“嘿,你到底想不想我帮你?”
“我改变主意了。”
“我想。”安妮说。
鲍勃警官接过来安妮手中的提包,放在瑞秋姑妈的拉杆箱上,然后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还算你有点人情味。”瑞秋姑妈丝毫不在对话上失利。
“我是看在安妮的面子上。”
接着,一直到离开机场大厅,鲍勃警官都是在兴致勃勃地跟安妮对话,安妮就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表情丰富地给鲍勃警官讲解自己的迪士尼之旅。
“谢谢。”瑞秋姑妈在离开大厅之后生硬地对鲍勃警官说。
“不客气。”鲍勃警官用同样的语气回应道。
“从纳税人的角度来看,你的确是个称职的警官,但是从我个人的视点出发,你绝对算不上一个好朋友。”
“谢谢你用好朋友的字眼,我从来没觉得有那个必要,跟你。”
“这样最好。”瑞秋姑妈说完,不顾行李和安妮就走。
“你要做什么?”鲍勃警官问道。
“这好像与你无关,什么时候警察有权过问公民隐私了?在我出去这几天吗?”
“我在试图跟你正常的沟通,为什么你不能呢?”
“哈哈,哈哈,正常?这真是个冷笑话,不过原谅我,我还是笑出了声。你跟我讲沟通,我从来没觉得有那个必要,跟你。”
“当着安妮的面我不想跟你吵,请你稍微保持一些女性的矜持。”
“我只是不明白你来这做什么?”
“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要做什么?”
“叫的士。到你了。”
“阻止你这么做,我的车就在附近,恰巧我也要回去,我可以带你们一程。”
“不,谢谢,我是不会轻易麻烦警官大人的,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这么说表示意外和喜悦,不管你是否只是说说而已。”
“得了吧,我说到做到。”
“那我可能要让你食言了。”看来瑞秋姑妈执意要坐的士。
“姑妈,我想。”关键时刻,安妮又站了出来。
“你想好了,他那辆车又脏又破,而且有股恶心的汽油味。”
“没关系,而且我喜欢汽油味。”安妮虽然人小,但是由于多年跟芬尼的明争暗斗和她苦心孤诣对哲学的研究使得她比其他同龄人都多了一份察言观色的能力,跟瑞秋姑妈在迪士尼这几天,她和芬尼对她的怀念一样怀念着芬尼,并不由自主地想到芬尼对自己的好,想到大多时候她不是那么讨厌,她对自己尽了姐姐,母亲和父亲三个身份的义务。另外,她还注意到瑞秋姑妈经常会走神,并在她的一次梦话中得知她和鲍勃警官非比寻常的关系,她虽然一直对他进行着无可复制的诋毁和排挤,但是这下面却暗藏着一颗关切的心。她有句梦话是那个鲍勃,天这么冷了也不知道穿件大衣,冻死他。她很快就想到自己跟姐姐芬尼的关系其实类似于瑞秋姑妈和鲍勃警官,只不过,她们之间是亲情,而联系他们的感情则是另外一种。她对于鲍勃警官和瑞秋姑妈的猜测终于在一双意大利真皮皮鞋上得到了有力的证实,瑞秋姑妈在买这双鞋时对店员形容的男人分明就是鲍勃警官的描述,六尺二的身材,微胖,200磅左右,穿12码的鞋,要鞋跟软一点的,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要不停走路和开车。
“哇哦,警局分给你新车了?”瑞秋看见鲍勃清洁过的车之后难掩诧异之情。
“我只是给它洗了洗澡,让它焕发它原有的风采。”
“车子可以洗洗变得漂亮,开车的人却没有这么简单就变化好了。”她不等鲍勃警官反驳,就转向安妮问道:“你确定能忍受这味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趁还没有上车。”
“是的,非常确定。”安妮雀跃着跟在他们后面,使得他们看上去像是外出购物的一家三口。
安妮归来后仍然难掩迪士尼之行的兴奋,滔滔不绝地向鲍勃警官讲述着,瑞秋姑妈板着富士山一样的脸色,高傲而不可侵犯。鲍勃警官间或偷看她一眼,然后就装作饶有兴趣地听着安妮的叙述。
“这太神奇了。”
“是的,对于所有的孩子来说,迪士尼绝对是个天堂。”
“我们还给大家带了礼物,姑妈,我现在可以透露鲍勃警官的礼物吗?”安妮望着瑞秋说,期望从她的眼神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而她的嘴却发出了让安妮失望的答案,“不,安妮,我没有给鲍勃警官买任何礼物。”
“那么那双皮鞋呢?买给死去的姑父吗?”
“我,我要把它们送给大卫,或者老布,总之镇上任何一个男人除了鲍勃警官。”
“嘿,你用不着在孩子面前这么诋毁我吧,至少目前为止,我并不缺皮鞋。”
“太好了,也许一个穿着不知修补过多少遍的皮鞋的人并不缺皮鞋,他只是喜欢旧皮鞋带给他的踏实感。”
“你怎么知道?”
“我想知道就能知道。”
“那你呢,谁能想到现在挥金如土的贵妇几个月前连狗粮都买不起,厚着脸皮来我家借。我现在想起来感到非常奇怪,我当时怎么会施舍给你呢,我都为我的善良所打动了。”
“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哦,我不会,我已经适应了。”
鲍勃因为专心跟瑞秋拌嘴,没有注意到从人行道拐过来的自行车,骑车的人戴着耳机一副陶醉的神情,不看路,也不看车,鲍勃发现时赶紧一个急刹车,自行车男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陶醉着远去了。
“你开车可真够烂的,顺便问一下,你有驾照吗?”
“我已经开了30年。”
“你是指无照驾驶30年吗?”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或者像安妮一样说些旅途的故事,我想那一定比你带有大蒜口气的哈哈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坐你的车比坐过山车还让我恐怖和难受,但是一点也不刺激。”
“嘿,那你为什么还坐呢?”
“我是给安妮面子。”
鲍勃警官总是在争吵的最后理屈词穷,他索性不理瑞秋姑妈了,任她冷嘲热讽也岿然不动。安妮在后面的座椅上,看着他们因为置气而铁青的脸,感到好笑又难过。安妮的成熟在于她的善于察言观色,她能牢牢地把双胞胎兄弟控制在自己身边,就是因为她轻松就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当然这也得益于她的美貌,她虽然正过着十三岁的生日,但是发育成了一个出挑的美人胚子,琼曾经就把她看成是现实生活中的洛丽塔,这让后来了解到这部作品的安妮非常担心现实生活中的亨伯特·亨伯特出现,她可不想体验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感觉。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鲍勃警官和瑞秋姑妈之间那种故意回避的微妙感情了,他们行为就像是为了一块糖的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的小孩子。他们吵得越凶就代表越重视对方。而她难过的是她一直对待芬尼的态度。起初,她跟芬尼对着干,只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她需要她的关心,尤其是芬尼晚上加班的时候她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她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灯,竖起耳朵听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时间长了,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好好跟芬尼说话了,她心里想的是一句温和的问候,张开嘴却成了恶毒的攻击,连攻击的发起者,她本人也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