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智者规矩,合当我去,若是叔父前去,只怕徒劳无功反而耽误了爹爹的救治。”
“既如此,万事小心,你爹的命就交给我,只要我还在一日,你爹就一日不能离去。”
叔父不忍侄儿孤身冒险,可又别无他法,智者那什么不成文规矩,非青羽不可,换作他人,却是白忙活。虽然自己不能前去,但他要让青羽没有后顾之忧,要让侄儿毫无牵挂,放心前去,他只能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全村为你送行,今夜你爹交由其他人照顾。”
看着机灵可爱的少年,本应如山中的花儿,享受雨露的滋润,烂漫的开放。可是却因为他,任其孤身犯险,独自前往青山,别人不知前路凶险也还罢了,数十年前的一幕幕仍然历历在目。
族长闭上眼,不敢想象将要发生在少年身上的一切,此行与送死有何分别?可是他没有选择,要么青羽离开,要么全族死亡,他承担不起灭族的罪愆。族长不敢再想下去,他害怕再想下去,会改变决定。他满面凄苦的离开了青羽家,只留下了一句话,。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越痛苦,无知反而活的轻松。有时候选择太多是一种痛苦,可是没有选择或者选择太少却是一种撕心裂肺的苦楚。族长,寒烟村最有智慧的人正遭受着其他族人不知、不解的痛苦。
是夜无话。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村头那棵繁茂的桑树迎着朝阳吸着露水在晨光中摇动。一层金黄的色彩将万物笼,好像一件金色的纱衣,薄薄一层,为寒烟村里仍自沉睡的村落取暖御寒。村中房屋染上层层金色,仿佛金色的大殿,在旭日中闪耀着圣洁的光辉,一丝丝神圣的气息散发而出。
寒烟村上空,立有一人,双手抱臂,身体仿若透明,与空气别无二致,好像他就是空气,空气就是他,他的身体是由空气组成。他与天地一色,不分彼此,若隐若现,寻常人万难发现。他静静的注视着下方的村子,若有所思,面容沉毅,不见有任何其他表情,更不曾移动分毫,仿佛在等待着。
村口的大钟被人敲响,浑厚悠扬的钟声在空气中回荡,敲打在寒烟村每一个村民的心里,敲打在所有关心青羽的村民心里,敲打隐在虚空中那人的心里。
看着陆续而来的村民,他的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看来,一切正按照他的谋划有条不紊的进行。手段,实力,才是存于天地间的根本,何尝不是呢?
片刻间,村口聚齐了村民,乌漆麻黑的男女老少立于场中的空地,人人神色肃穆。他们关切的看着青羽稚嫩的面孔,看着曾经调皮捣蛋的少年。青羽站在远去的路口,看着曾经给他无数关怀的乡亲,看着曾经被自己欺负的孩子,看着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他要把他们记在心里,旅途孤苦,他们会是自己排解忧愁的灵丹妙药。
青羽来来回回扫视聚集在村口的男女老少,少了一人。他扫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有发现那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少年。原本还想与他道个别,没成想这家伙又像一头死猪般大睡不起,真是死性不改。
“诸位乡亲,青羽的事就不多说了,想必大家都知道。今天召集大家前来,一是为勇士壮行,敬他一碗家乡的酒;二是为勇士祝福,祝他一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乡亲们,干掉碗中的酒,为青羽壮行。
族长说完,命人为青羽斟满碗中酒,然后,族中男女男少,凡是能够喝酒的统统倒满酒。洒落的酒水溅湿了脚下的土地,浓郁的酒香在村子上空飘动。
“寒烟村的勇士喝一碗乡亲们的酒,带上乡亲们的祝福,带上亲人的寄托,遇妖除妖,遇魔除魔;寒烟村的勇士喝上亲人的酒,旅途准无忧。”
众人在族长带领下齐齐祝福,然后端起手中的酒,遥敬青羽,仰脖而尽。青羽见乡亲如此,一饮而尽碗中酒,将碗丢在一旁,掷地有声,应声而裂。
“我去了,我爹就有劳各位乡亲了。”
青羽喝完碗中酒,看向慈爱的乡亲,想到父亲仍躺在床上,一时悲痛难忍,双腿一屈,呯的一声跪在众人面前,头一低,叩头如捣蒜,砰砰砰就是三个响亮的叩头声。
叩头,起身,不再多看一眼至爱的乡亲,偷拭腮边的泪水,抛下曾经的眷恋,转身,昂首阔步踏在出山的大道上。转身,与曾经的顽皮道别,与往时的欢乐告别;转身,挑起身上的重担,接受命运的安排;转身,不再轻狂,不再稚嫩。
“唉,青羽,等等,老夫还忘了一事向你交待。”
青羽满心悲伤,行走在通往青山的大路上,却被族长再度叫下,转身看着满头白发的他,心中不解。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呢,该交待的早已交待,需要注意的也早已讲明,壮行酒都已喝过,还有什么?
“那个,此行凶险,老夫有一把宝剑,本来要赠予你的,一时感慨,竟忘了。”
族长心中尴尬,老脸通红。真是越大越不中用了,明明记在心里的事,一转眼就忘的一干二净,本来还想在这些晚辈中树立个好形象呢,如今倒好,形象没树,反而显得糊涂了。
“若有宝剑在手,当真助益不少,还请族长赐剑。”
“嗯,唉,剑呢?儿啊,赶紧把剑拿来,老夫忘了剑的事,你也不知道提醒,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行事还这么不可靠,一点也没有为父的风范。”
族长找遍左右,却没有找到那把剑,这才想起剑在儿子那,老脸红的能和天上的火烧云相媲美,却又无处发泄,只好逮到倒霉的儿子大训特训,谁让你是我儿子?
“青羽接剑,记住,若遇妖魔,此剑可除之。”
族长将宝剑交予青羽手中。族长家何时有什么宝剑,这些说辞不过是他临时编来。这把剑正是昨夜突然插在他们饭桌的那把,式样普通,也没有什么华贵之处,左瞅右瞧也看不出有什么神妙。
“青羽谨记族长教诲。”
说罢,大踏步走在通向远方的路,瘦弱的身体在路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在阳光下显得伟岸无比。无论前方有何凶险,从今往后,他只能独力承担,再没有父亲为他分忧了。
“青羽,青羽,等等我。”
行不多时,他的身影即将消逝在乡亲的眼中,却听到了那熟悉的呼喊,正是与他告别的铁牛。铁牛正向他这边跑来,后面跟着铁牛的爹娘,以及族长和几个强壮男丁。
“你小子,还以为你不和我告别了呢?”
青羽见铁牛来了,心中一喜,亲切感油然而生,竟难得的浮现了一丝笑容,也许只有在铁牛面前,他才能忘掉烦恼,宽心一笑。对于铁牛,他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就像兄弟,如果不能与他道别,势必遗憾。
“我不是来告别的,我要和你一起拜访智者。”
铁牛气喘吁吁,背后还背一把大的异乎寻常的刀,刀柄的红樱在微风中飘拂,只是刀身锈迹斑斑,看不出锋利之处。
“铁牛,娘不让你去,你忍心抛下爹和娘,忍心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敢踏出无常山一步,就别忍我这个娘。”
此去青山九死一生,沿途妖魔不计其数。金牯岭、龙虎滩以及万枯山三大险地,都是死地。他们两个黄口白牙的黄毛小子还不是白白送死?青羽平日调皮捣蛋,送死也就算了,自己的儿子万万不能跟着搭了性命。
他们二老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时常打骂,但那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捂在手里怕热了,如今要跟着青羽送死,如何能愿?铁牛娘厉声喝止,不惜与儿子划清界限相要挟。
“听婶子的话,好好待在家中伺候二老。我命贱着呢,不会这么容易死去,安心等我回来。”
前行到底多么凶险,除了族长,恐怕青羽是最了解的。铁牛与他虽然亲如兄弟,但并不代表着就要与自己一起送死。他没有那么自私,也没那么无情。兄弟,总是要设法保全对方,这才是兄弟。
“爹,娘,铁牛以后就不能尽孝于二老跟前了,望你们保重。”
铁牛双膝跪地,对着爹娘连磕了几个头,一边哭,一边哽咽着向父母道别。别人不知青羽是为人,他明白,正因为他明白青羽为人,才更要义无反顾护其周全。
“这么一个人人讨厌的坏小子,值得你抛下爹娘?”
她真的想不明白,自己的儿子竟然对那么一个调皮捣蛋的坏小子如此重情重义,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自己的儿子为他出生入死,不惜与爹娘划清界限?
铁牛听闻娘亲对青羽的评价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娘仍然对五年前那件事耿耿于怀,更没想到,这件事对青羽的名声竟有这么恶劣的影响。
五年前。
雨霁初晴,空山新雨后,无常山空气清新,地面湿滑。虽然山路难走,却是采蘑菇的最佳时机。青羽和自己都是喜欢吃的人,因此二人相约进山采蘑菇。一拍即合,当下也没想山路湿滑,不宜进山。
沿途,采了不少蘑菇,采着采着,铁牛看见了一棵灵芝,鲜翠欲滴,不知是多少年份,长在悬崖边,隐于山石间,如果不是刚下过雨,恐怕难以发现。
他见猎心喜,快步冲到山崖,摘取灵芝,可是路湿地滑,一脚不稳,跌向悬崖。铁牛本以为会没命,可是一只小手紧紧拽住了他,减缓了下坠的趋势。
救他的人正是青羽,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抓着铁牛。不知过了多久,铁牛爬上山时,青羽的腿上缠着一条蛇,毒牙深深嵌入他的肌肤,整条腿肿了起来,脸色发青,伤口流着污浊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