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问他,还记得她吗?他很听话,茫茫然地摇了摇头,恍恍惚中,他说,不记得了。这么多年来,他云淡风轻地笑和泪。只是在突然的某一日某一夜里,让一瓶洋酒猛烈地浇在脑袋,在满鼻息的酒味中,他似实似梦地轻轻唤一声:林林……”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句呼唤,该是凝聚了多么深沉的情感,如一闻就醉的烈酒,酒精饱含量十足,让人一失足就跌醉在里面,不省人事。
我不得不承认,那个“他”,不就是我吗?
而文林,始始终终是我脑海里魂牵梦绕的一个死结,绑连了我千千万万不可名状的思绪。
我以前爱唤她,我亲切地叫:“林林。”一声一声,叫得我自己满心欢喜。她顺着我故作矫情地同样回应:“浩浩!”我心满意足地笑了。
只是没人知道我内心的苦涩,即使她叫我一百声“浩浩”,也抵不过一声“波儿”。那是发自内心亲切的毫无维和感的叫唤,只有把他当作最为亲密的人,才会叫出这样的感情来。
我记得,初识她时她就像个内心充满愤懑的小呆瓜,在表演社里敢怒而不敢言,只知道对着道具和服装发脾气。在看社长和副社长演公主王子的时候,她在笨重的演出服里泪流满面。等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一副若无其事、笑嘻嘻的样子。只有我看得出她的眼圈红红。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家伙。
我记得,有的社员表达不满而被社长责骂的时候,她激动地维护社员,奋不顾身地和社长理论。可以她自己受欺负的时候,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维护她一下。
社长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蛋的时候,她把嘴抿得死死的,眼圈红了又红,但是都没有流出眼泪来。真是个故作坚强的家伙。
我问她:“为什么不退社?”
哪知她坚定地摇摇头说:“不行,我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还要继续在这里受气?”我的语气有些激烈。
我永远忘不了她慢慢转过头来,用最让人为之动容的语气说:“我从小就梦想做演员。”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似乎有一簇火焰在熊熊燃烧着。我惊愕,这真是个坚强而执著的女生。
我说:“我们一起退出,然后召集人重新创一个社。”
她黯然摇头:“这不现实,我们还没那个实力。”
也许是冲动吧,听到她的置疑,我内心没由来地就泛起一阵激动,我就要让她信服!
我大义凛然地说:“放心,我可以的,相信我!”那一刻,我似乎有一种大丈夫维护自己小媳妇的成就感。
要知道,我从小性子就胆小懦弱,家里对我的宠爱让我从来没有遭受过什么大风大浪,遇到困难也只会能躲则躲。而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为什么在潜意识里会那么想维护她,我不懂。
自从答应她以后,我尽最大的努力去实现我的承诺。我私下里做通好多社员的工作,用卑恭屈膝的态度来劝服他们,口舌费尽。
我永远记得我们一起造反的那天,看见她受委屈,我不自禁地非常忿忿不平,我勇敢地站了出来指责社长。只是,没人会知道我声音里的颤抖和拳心里的湿濡。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刻的勇气大于过去十多年勇气的集合。
也许是我平时的努力,我们的发动成功地引发了退社潮流。那是一种庶民推翻秦王**的感觉,延续了很多年的金季表演社就这样被我们大一的学生给推翻。有了人员的支持,我们再重新办社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她笑得那么灿烂,整张脸庞都如向日葵般耀眼。我也笑了,她的感染力是那么的强,令任何一个人都会融化在她的笑容里。而我,做的这么多努力不就是为了看她绽放出笑容吗?让她不再受委屈、不再偷偷落泪,就为这些,我甘愿。
多少个日夜我在月光下辗转反侧,内心从来没有过的焦急、惶恐,似有千万只虫蚁在啃食我。我思念她,尽管只有一日未见。我已万分确定,我喜欢她,却从来不知她是怎样的感情。舍友说我疯了,竟然喜欢一个面貌不惊的她,圆圆的脸庞还带有婴儿肥,只有我自己明白,喜欢一个人,有时真的可以不在乎那些外在。一个阴差阳错的、坑爹的感觉,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随意的举手投足,已经足够让你沦为爱情的阶下囚。爱情就是这样,如一辆呼啸而过的坦克,嚣张地吞噬掉所到之处的任何,不留一点余地。
我永远记得那一日。早早地打听到了她的生日,于是我魂不守舍地等候着这一个日子,我想表达我自己,我决心要让她明白。
决定要释放自己隐藏了很久的情绪是很不容易的。时不时我会忽然没由来地兴奋起来,有时又唉声叹气起来。我惊诧,我怎么会变成像一个陷入热恋的小姑娘。
那天,就在社里。我们策划上演一场“停电表白”记,因为只有在看不见她面孔的时候,我狂跳的心脏才会平静下来,才会容许我完整地表达出内心的感受。表白过后,灯亮起,我们都在屏息等一个答案。她呆呆地望着我,似乎是被这一出吓得不轻。而我又觉得,她那恍惚的眼神是在透过我望另一个人,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总之,她答应我了。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我内心的狂喜。从此以后,我可以无所顾忌地看她的一颦一笑,看她投入工作时认真得忘乎所以。
森林社刚刚起步的时候,我们需要做一番事来站稳脚步。那些时日,我陪她通宵达旦地写剧本,我心甘情愿地做她笔下的任何角色。我愿意陪她,陪她渡过每一个风雨,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同她一起把森林社一直一直办下去。
也许,这些注定只是我个人的幻想,与她无关罢了。我的内心很敏感,即使我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在他面前,我努力扮演好一个大男孩的角色,那种她喜欢的,单纯阳光的性格,即使我本身不是这样,但是我自己选的她,我愿意磨合我自己来迎合她。她生日那天晚,她恍恍惚望着我的场景一直挥之不去。我时常在想,她过去经历了怎样的故事。那样的眼神,我想是透过我想另一个人。小时候妈妈喜欢怀疑爸爸,她对他们的爱情惶惶不安,我亲眼看着她用尽各种手段查寻爸爸的任何痕迹。我知道,她是太爱爸爸了,害怕失去所以才会过分地在乎。我看着妈妈像一个精明的侦探一样,寻找爸爸任何的任何蛛丝马迹。可怜又可悲地努力捍卫着什么。
我和妈一样,从小受到她的影响,我患得患失,而她却是个粗心的女孩,内心极其不够细腻。开心了就笑,感动就哭,不会那些曲曲折折的算计猜疑。和她在一起后,我确信她不是真正的喜欢我。我一刻不和她待在一起就浑身难受,她而完全没把我当回事,好像还是自由身一样,没有受到一点爱情的“束缚”。我觉得这种束缚是甜蜜的,情人一刻不见就如隔数天,那种如胶似漆的热火,才可烧尽我所有的焦急、猜忌。可是她哪里懂这些,我就像她的一个普通的朋友,最多也不过是亲昵一点的。她从来没有主动想过我,若是我不主动,我们即使是分隔数天她也不会察觉……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出于一个男孩的尊严,我试过冷落她,让她知道我的重要性。可是我输了,想要惩罚她可是最后惩罚的不过是我自己。终于,我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她不来找我就我来找她吧,谁叫是我先爱上她的呢?我要对她寸步不离,要紧紧地束缚她,让她知道,我离不开她。我黏她黏得很过分,只要一会儿没见就急,像小孩一样撒娇。若我们没在一起,那么我就用电话短信不断地提醒她我的存在。
我就像一个赌徒,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赌我的幸福。我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因此离开,但是我毫无办法。在爱情的世界里,谁要是先爱了,谁就随时准备亡命。
再后来,我知道了她的前男友。她不知道,她的所有一切踪迹都是我极度在乎的对象。包括网络。我似一个深闺怨妇一般,把监测她当作唯一的事业。当然,这些都是得保密的,她不喜欢被管束。
她有两个QQ帐号,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并百般琢磨都未果。我问过她,谁知她的反应激烈,脸红脖子粗地闪躲争辩。这引起了我的极大怀疑,那个多余的帐号,百分之百存在我不知道的秘密。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偷偷看列表里的人,发现唯一的分组里一个孤零零的头像。我的心嗝登一下,然后不可抑制地往下狂坠。凭什么,在她心中还存在一个如此特别的人物。没有备注。我颤抖着打开资料,性别:男。年龄:十九。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往下想。他们的聊天记录是这样的,他问她是谁,她没答,然后对话就这么完全地中止了。时间是在一个月之前。
打开他的空间,最近访客最近一个赫然是她,时间是凌晨。这说明她不断地在探寻他的生活足迹,而他不是不认识她么?他们为什么连对话都没有?
忽的,一个强烈的猜想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她想隐瞒自己的身份来关注他。这个想法符合一切事实的拼接。
那么这个年纪与我们相仿的男孩,他到底是谁?!
再后来,前副社长的妹妹企图搞垮森林社,用卑劣而愚蠢的办法挑拨社员的关系。本来我已经将事情解决了,可没想到她还是那么冲动,明明下着倾盆大雨,她还要固执地去讨一个没有一点意义的说法。
知道她晕倒在路边的消息,我吓得浑身发抖。怎么有,怎么会有这么缺心眼的人,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她不能理智一点,为什么就不能依赖依赖我,让我替她去解决这些事情。这时的我对她不仅是强烈的担心,更有她没把我当回事的生气。难道她做傻事的时候,就不能想想我的焦急,我的担心,就不能想想哪怕一秒钟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我用了怎样的速度冲进了她的寝室,满心的怒火在看见她可怜兮兮、苍白无助的眼神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好像在做什么恶梦,眉头紧锁,神情十分痛苦。我心疼她的身体,又气她的傻,坐在床边,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她的脸庞。
“波儿……”一声梦呓让我骤然停住,波儿,波儿是谁!为什么她在这个时候会想起他!我恨不得马上推醒她问个究竟,但我知道我不会,说我没出息也好吧!就算让好奇的火焰把我烧成灰烬,我也不会打扰生病中的她。
我没想到,她醒来之后会主动和我谈她过去的故事。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希望能一字不漏地听完她的整个复述。关乎她的过去,每一个字都会无尽地牵动我的心。
果然,波儿是她的前男友。果然,她和他有一段不可割舍的回忆。我不敢再去想,那个独特的列表里的人就是波儿。
本来还抱有一点点的希望,当我用她的QQ试探性地打了一个:波儿,那边立刻回复了好多好多。似乎很是激动。他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这下,还在希望什么呢?我听见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多么可悲的我啊。我知道,我在她心中的分量,一定比不上这个波儿。不然,她怎么会已经分离了这么久还如此惦记他呢?怎么会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呼唤着他的名字。我颤抖着手把对话框关掉。谁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这个波儿,已经刻在了她的心里。那么我呢?那么我呢?我在她心里有任何一笔痕迹吗?我天天黏着她,想要时时刻刻告诉她,我太在乎她了。我在以一种卑微的姿势追她的心,只是现在来看,我再如何加快脚步,也都是徒劳无功。
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是若无其事地一如既往。谁叫我先爱上她呢?一切负担,都由我来承担吧。我哪里离得开她呢?
然后,又出现了邓雪颖。那个傻逼的女人。我的审美是很正常的,我是死都不会喜欢上她的,可她为什么就是死不死心呢?她怎么就那么凑巧地会喜欢我,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不幸。而最让我不可忍受的是,文林居然还那么坦然。尽管情敌是一个傻逼女生,但是也不该如此无动于衷吧。也许,就算是任何一个女生,她也不会太在乎吧。
也许我还要感谢邓雪颖,因为她,我才有幸亲吻到文林的额头。借躲避邓雪颖的机会,我和她百般亲昵。不管怎么样,只要达成了目标,还管什么过程呢?
我承认我很卑鄙,借邓雪颖尝到了甜头,我竟然让她故意多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样我和她亲昵的机会就多了很多……我想,在多年后,再想起这段日子,我是不是该把这个时候的我,取名叫:为爱情放下一切的汤浩。
我知道,我都知道。心不在我这里,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的。不管有没有这个邓雪颖。但是我不甘,我争取了这么久还赢不过一个未曾出现的人。
直到我亲眼看到了他。那个叫做波儿的人,那个还未出现就让我输得毫无余地的她的惦记。他的模样和我那么像,只是多了一份刚毅的味道。难道,难道她把我当成了他的替代品,自始至终?忽地,我又想起她生日那晚的眼神,那抹飘忽不定的恍惚,让我念念不忘的芥蒂。她看着我的面孔,心里想到的是远方的他。
那天我们一起在咖啡厅里喝着温暖的咖啡,气氛那么的和煦。直到一抹人影出现在窗外。那个人在窗外逗留了一会,然后离开。我看他的身高,相貌,神态,都和我那么的相似。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有个哥哥。我对她说,刚有个人跟我长得好像。我盯着她看她的反应,她独自出神想了好久,然后回过神来傻笑。她就是这样,不管不顾别人,一下子就毫不克制地神游,独自想自己的事情去了。猝不及防地,我有一股强烈的预感,一股不可名状、不可言说的失落和空缺。就像心房处破了一个洞一样,寒风毫不怜惜地呼啸而进的感觉。
她接到他的电话那一刻,我知道,我汤浩的幸福,正在真真切切地一点一点,流失掉。
我劝自己,逼自己,狠狠地骂自己,汤浩你这个没用的男人!有的时候我又软下来抚慰自己,放手吧汤唯,早放手早解脱,至少不会眼睁睁地等到她提分手的那一刻。可是我为什么那么傻,即使我心如明镜,一切都明白得很透彻,可是我就是不肯放手,我贪恋每一秒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她最敬爱的语文老师逝世了,她匆匆忙忙地赶着回去。没有人会知道那些天没有她的日子我是怎么度过的,她回到载满她过去回忆的地方,这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危险。我强烈地预感,和她分别的日子已经狠狠地逼近我了。
我想得一点都没错,她回来以后,开始明说暗说她的真实感受:她要离开我。我感觉到,心房的缺口处,一瞬间骤然扩大到我不可承受的地步。泪水争先恐后地要涌出来,我用尽力气抑制住那些摧毁我自尊的东西。承认吧,汤浩,你只不过短暂地拥有了一段从来不属于你的东西,现在是该还给别人的时候了。这有什么好伤悲的呢?可是你又哭什么呢?
以前爸爸因为妈妈的重度疑心病离开了她,我甚至有些觉得,妈妈比我要好,她曾经拥有过爸爸的感情,离开以后,可以怨可以悔恨。而我呢?从头到尾只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离开了我,我去怨什么恨什么?一切都是注定啊!
我知道不是邓雪颖的错,这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我想任性一回,把所有责任都推在她的身上。假装我们曾经相爱过,是邓雪颖的出现导致了我们的分离。这样,我就不会显得那么可怜。
为了泄愤,我把还躺在病床上的邓雪颖揍了一顿。看着她蒙着头,两只眼睛露出来骨碌碌地看我的表情,我忍不住抱住他痛哭起来。我们都不过是被爱情折磨的苦命人啊!
邓雪颖告诉说,她来找过他,她说,让邓雪颖不要束缚我。我轻叹一口气,她也总算为我做一件事了。
她给我发了结婚请帖,我看着那红艳艳的纸气极,我曾经那么喜欢的人如今要永远地归属别人。我把请帖撕了个粉碎,恨它骤然出现来唤醒我痛苦的记忆。我呆坐在桌前很久很久,又颓然把那些破碎的纸片一一找来拼齐。她离开我已经有几年了,我现在强烈地想念她。尽管她是和别人走进婚姻,尽管那样的场面会让我无尽地愤恨,但是我还是想去。想去看看我朝思暮想的她有何改变,看看她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幸福模样。即使我会心痛,会嫉妒,也都没关系的吧……
新郎浓眉大眼,新娘娇憨可爱,他们是今天的一对新人。两人在一起多么相配啊,从初中就在一起,经过坎坷波折,最后终成眷属。心悦心,终成果。所有的人都为他们祝福,都为这一段感情惊叹,都羡慕。
只有我不是,只有我是另一种感情。我没有请帖,只好随着人流混进去。喧嚣中,我从别人的餐桌上要了一瓶酒。没有人注意到喝得酣畅的我,所有人都在欢笑,除了我,听见有泪滴掉落的声音。我听见司仪在喜气洋洋地致词:“这一对新人经过一些误会和磨难,今天终于修成正果。”是啊,没有磨难的幸福哪会圆满呢?那么我,有幸做成就她幸福的磨难,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