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来的时候,乔万标表现得比较客气。他还在车间旁边做过办公室的那件屋子里。
乔万标看到我来,迎了出来,对我说,“岳先生,你来了,我正等你呢,还忐忑不安地等法院的传票。上次我太不冷静了,请你原谅,是不是法院要叫我去了。”他殷勤地握住我的手,就像是一个老朋友那样。
我说,“乔总,出了这样的事,谁的心里都难过,我也不怪你,只要意识到我们各自的错误——问题是我们要基于我们的错误与现有的对我们有利的因素看能不能赢得一些余地——甚至有可能的话是否可以转危为安。”
“唉,没有别的希望了,潘晓武在我这里太久,该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既然他都要这么做,那就不会留下我们能找到他或者能追回那些损失的余地。我已经报案好多天了,警方那里也毫无进展。”他请我坐在沙发上,屋子也不收拾,凌乱不堪。他再说,“还贷的时间马上就到了。我的圈子谁都知道了这件事,还说是我马上就要惹上一场官司,人家盛传就是你要控告我啊,这事闹的——”他苦笑了一下再说,“有人说,你曾经给几个农民工打过官司,还都闹到北京去了,官司打得非常成功,将邻近的一个大亨都拖下了马——我简直是有眼无珠,岳先生。人家说我与这样一个人对簿公堂,大家都不愿解救我,都想眼睁睁地看一场笑话——我都涉入一场危机里,其实人家不愿解救我并不是我与你打官司的缘故,而是这就是人情冷暖,在你发达的时候你就有亲朋好友,人家还恐怕巴结不上你,但在你涉险的时候大家唯恐躲之不及,生怕你就沾上他似的,都像瘟疫一样躲着你。这个世上都是绵上添花,那里有雪中送炭的,在你危难的时候还会落井下石。这就是世故人情,我算是看透了,唉!”乔万标再叹息一声。
我想了想说,“报案了就行,也只能这样,就等警方的消息。先得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我怎么解决啊,后天就是还贷的时间,该借的我都借了,现在帐也收不上来,就这么区区八十万块钱,如果不还上这些钱,按照合同,银行就要接管公司进行拍卖了。岳先生。”他又苦笑了一下,“盯着我的这个企业的人可多了,人家拿钱准备好,就要卖下它呢,掏不了多少钱就要卖下它,而且还是从银行那里接转。要不然,你卖下得了,就当是你的那一部分损失也追回了。”
我马上吃惊地看着他,我生怕这样的姿态又是一个装可怜的陷阱,想用我受害者的同情心又让我来掏钱。他看出了我的疑心,他说,“我的办公室确实搬走了,在一个写字楼里,看样子还得搬回来。我付不起那里的租金,现在是我要肋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不能玩门面了。你等一下,我为你证实一件事。”
乔万标出去了,一会儿他进来说,“岳先生,我让小张跑一趟我的办公室,他去拿我的注册表,还有与注册表有关的所有手续,都在我的办公桌里锁着呢。小张是我放心的人,他是我的一个邻居,我看着他长大的,错不了。”
“你取那些东西想干什么,乔总?”我好奇地问道。
“我们带着它到工商局去查,按照我注册手续上的注册资金去查,我为你证实这个企业是我乔万标的,不是那个别人的。”他激动地说。
“我相信是你的,我去查过,就在我们吵了架的那一天,注册资金我也知道——工商局开始不理会,但后来听说就是这家企业涉及诈骗才让我出示你的注册表与资料。我知道这是你的,用不着,乔总——再说了,你不需要搞得如此兴师动众,我没有钱帮你或者是卖下来,我的钱全部投进去了,只不过投给了骗子罢了。乔先生,我们之间就算是和解了吧——我真的无能为力!”我说。
乔万标消极而悲观地点点头说,“我谢谢你,在我最危机的时候你收回起诉我的想法,这就是你帮我的——甚至没打我的事业的主意,并没有趁人之危。我谢谢你,你卖不卖下来都不重要了。”他失望已极,“算了吧,先生,唉,我自己想办法!”
我站起来,乔万标送我出来,他说,“我没有心情招待你,等这事情解决了,我再给你赔礼,你说的对,事情出在‘春怡’公司,不管我是不是受害者,我都得为你负责,我谢谢你的宽容,能谅解我!”我看到他的消极。
但是银行真的会像乔万标说得那样干吗?我离开的时候暗自想着。
我在第三天来“春怡”公司的时间很早,就是乔万标要还贷款的那一天,但我没有进去,我在不远处徘徊。我手里拿着一个分量不小的包。
很久以后,“春怡”公司的厂房里走出一个人,是乔万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去,但他向街的另一头走去,马上就超过了我。
乔万标离开后,我才走到公司里面,张浩天和几个员工在收拾东西,就像乔万标说的那样,他的办公室又搬来了,车间里还是那么热闹。
张浩天见到我后放下手中的东西,他说,“岳先生,你来了——我们正在收拾办公室呢,过一会儿这里可能就要热闹了。”
“今天要来什么人吗?”我问,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办公室,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堆满了文件,但这一次,这几个人却将多余的东西清理出去,好像要腾出空间似的。
张浩天说,“乔总到银行去了,他没有凑上钱,想请银行延期还款,但那肯定不行,他没办法,就那样去试试。他说今天是‘春怡’公司属于姓乔的最后一天,公司马上就要拍卖。知道乔总陷入困境的人早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可能过一会儿就到。”
“有这么严重吗?”我惊讶地问。
“乔总这趟欧洲之行,还拿回了一大定单,他是去看机器与考查别的欧洲国家的市场与工艺的,但他也带着我们的产品,想在那里去碰碰运气,我们的产品还是很受欧洲一个商场里的欢迎,他们便与乔总签了一个单子。但是乔总为购买的机器付了一笔定金,这又是一笔不少的款子,机器到时还要付三四十万钱——但是这笔钱又从那里来。岳先生,人在倒楣的时候什么事儿都要凑到一起。乔总这两天不一样了,人也憔悴了不少,他甚至说,这样也好,自己一无所有时也便少了太多的烦恼,他说他太累,需要休息。”张浩天说着,又忙起来。
“看来真出事了。”我说道,“可是你知道怎么个拍卖法吗,这么大的产业怎么可能全部都是银行的呢?”
“当然不是了,先生,怎么可能呢。但是如果拍卖的话,也卖不了多少钱,最多也就可能拍出二百多万吧!银行拿走一半以后,剩下的钱可能要归乔总了,但也所剩无几,这样的拍卖还得上税。谁知道呢!”张浩天再说。
我点点头出来。我又到车间去看看,那里的工人们交头接耳,他们也都谈论公司要拍卖的事。看到我进去,他们就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有陌生人进入“春怡”公司。有三四个人,他们都拿着公文包,穿着讲究。我先到了办公室,张浩天说,“他们来了,竞拍者来了。”
他们站在办公室门口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进到车间里。我听他们中的有人说,“这还不错,不久之后就得江山易主了。”
又进来一伙人,但与前边的人好像有仇似的,不说话,还有些警惕地防备地相互看着。
我说,“来的人够多的。”张浩天沉默地看我。
我问张浩天,“d4前能够还上就可以了。”张浩天想了想说,“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等着拍出个高价,能让乔总也得到一些钱,他毕竟是付出最多的,还有你的损失呢,岳先生!”
“唉,我的损失可能不在其中吧,我只能等到警方什么时候破案了!”我说。
张浩天看着那些人,不高兴地进了办公室,还将我叫了进去,他将我看成是他们那边的人。
我从办公室的窗户里看着又进入几批人,但后边进来的都是一两个或者是两三个人,他们团队的规模不大。门外,忽然向办公室这里指指点点,我听见有人说,“就是这个人指责乔万标,说是乔万标指示人诈骗他的,乔万标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另一个说,“今天前来竞标的人还挺多啊,价格可能下不来。我估计可能得这个数。”他伸出了三根指头。
“那么高,还不如从乔万标手里卖股呢。现在出二百万都可以卖到一半的股份或者是六成的股份,他也不傻,还不会算吗。”
“我们着量好,可不能失去这样的机会。”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向另外竞标的别的人们探个底,或者我们私下里达成什么协议!”
“你想得美,人家又不是傻子,能听你的!”
“我的心里总不是滋味,我们可都与万标交情不错啊,这不是落井下石吗,这样做是不是——”一个忽然说。
“你傻呀,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谈什么交情,那他求你的时候你干什么了,这会儿良心发现了吧,如果你不参加最好现在就离开,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你可不要倒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训斥着。
这时候门里又出现了一伙人,我看见有辆车子停在门外,进来为首的是乔万标。张浩天说,“银行的人到了,岳先生,你看,他们就是。唉——”
我拉开门出去了,张浩天与那两个员工也出来了。乔万标向众人点点头,然后也向我打声招呼说,“岳先生,你也到了。”
我向他点点头,他看见我拿着的包忽然凄凉地说,“你也是前来竞拍的吧,拿的钱不少啊!”
我没多说什么,我只是点点头,张浩天这时候才吃惊地看着我,他的脸马上冷冷的了,他说,“哦,原来如此!”
乔万标说,“我那天就说,你可以把公司卖下来,我私下里卖给你的话可能价钱底的多。”
我只是叹了一口气。我自始至终都在沉默。乔万标已经将所有参加竞拍的人们让到办公室里,但人们已经在那个不小的屋子里站满了。乔万标与我走在最后,乔万标说,“银行想找一个大一点的场所,让更多的人都来竞拍,这样对我可能会更好一些,但我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事,岳先生。”
“我知道,乔总,开心一点,从头再来——也许下一刻就好了!”我说。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们进去的时候,银行的先生们已经做完了开场白,竞拍马上开始了。
银行的几个高管在办公桌后面站着,别人都分散在四处。银行一个人说,“今天我们按照与乔先生的协议接管了‘春怡’食品研发公司,如果他不能在今天下班以前清还银行的贷款,这个公司就会被银行接管。本来这次竞拍活动明天举行,但是乔先生要求今天举行。那我们长话短说,我们开始吧。竞拍底价是二百二十万,现在开始。”
“二百三十万!”一个说。
“二百四十五万!”又一个声音说。
“二百六十万!”
“二百六十五万!”
“二百八十万!”
“有人出到二百八十万了,有没有在超过二百八十万的,二百八十万一次,二百八十万两次,二百八十万……”
“慢——”我大声地说。乔万标就站在我旁边,他惊讶地看着我。人们也都回头看着我,我挤过人群,来到办公桌前,我向兜里掏出与潘晓武签订的合同说,“我是‘春怡’公司的合伙人,我今天来迟了,我就是来还贷款的。谁说‘春怡’公司还不了贷款,我今天就把钱带来了,我可以现在就还给银行。我希望银行也能兑现承诺,不要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快走,如果你们再不走,我就马上报警。你们有什么权利来拍卖我的公司,我也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怎么,拍卖公司我怎么不知道!”我掏出了手机。
我看见有很多人窃窃私语,我听见有人小声地说,“这个人是谁,他想做什么?”
“听人说,他就是老乔的经理骗了的人,这个人挺有来头。”
“什么挺有来头,有来头的人还能被人骗了啊,都瞎吹吧你——否则,会不会是?”
“你想说什么,会不会什么啊!”
那人在好奇的人的耳边耳语了一番,那人恍然大悟似地“噢——”了一番。
“他要做什么,他不是已经起诉了老乔吗?”
“看看就知道了,他不会是插一手吧?”
银行接管公司的人与那些竞拍的人都吃惊地看着我。
乔万标走到我面前说,“岳先生,你这是又何必呢!”
“那么,你认为这里没有我的股份吗?好了,你可以把还款的手续拿给我,你先打发这些人走,然后我们就在当场还贷款!”我看着他,乔万标激动极了,他的眼里蒙上一层泪。他擦了一把泪转过身对大家说,“对不起,让你们白跑一趟,我的合伙人将钱准备好了。这是一个烂摊子,接手也没什么意思。”
有几个人临走时恶狠狠地对我说,“小子,你小心点,你还不知道重庆是什么地方吧,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
“很高兴奉陪你们,如果我还不死,我很乐意接受你们的挑战——重庆的黑帮还是比较厉害的,我听说了,但还没机会领教呢!”我回敬他们。
“走吧,走吧,我看他就像个黑帮——算了算了,这也不是我们的!”另一个人拉着他们的同伙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