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份材料交给那个民工的时候顺便对他们说,“如果你们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最坏的打算,那就这点证据甚至就你们这点事还不足够引起公愤——如果没有办法为自己讨回公道,那就把事情闹大,闹到最极端。这样人们才会重视。现在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所有围观看热闹的人们只为这点事还引不起他们的兴致与震动,舆论的力量是很大的,如果法庭做不了主,就要靠舆论造势,其实舆论也会有着审美疲劳的度与量,现在这个开放的时代什么都有了,什么都看过,还在现实中看过最惨烈的死。民工被打伤打死——这对看热闹的人们来说还造不成什么声势,那么就要找一个主题,能吸引看热闹的人们的眼球与意识——只要你们引人注目,足够吸引了看热闹的人们,舆论才会暴发,否则就不行。”
那民工说,“那要我们怎么办,岳记者——什么才能吸引看热闹的人们的眼球?”
“我不知道,对于京城的那帮遗少们来说,什么是他们最感兴趣的,一定要找一个当前最让所有人关注的事情,你想想是什么?”我提醒他。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解,我笑着说,“一件事情其实看什么人用什么方法去说,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如果你不能引人入胜,那你就无法取得成绩。你们考虑一下是不是应该打上经济的旗号——因为这个时代什么都要用钱来衡量,当然也许还有比这个主题更吸引人的,只是我还没有想到罢了,还可以是人权,当然被无端打伤打死已经侵犯了人权!”
那截肢的民工点点头,但他没解其中之意,果然过了一会儿,他问,“岳记者,我们如何打着经济的旗号,我们与经济沾边吗?”
“不沾边,但一定要沾上边,只要你们吸引了舆论,达到造势的效果再解决问题。”我说。
“如何沾上边!”他再问。
“只要真心找理由,理由还不多吗,比如他们屠杀了经济建设的功臣什么的,比如他们打杀的还是对他财富最基本的建设者与给予者。你们都在为他创造价值,他只不过付给你们报酬——随便什么的,但一定要将主题挑起如今价值观的某根神经,让最普遍的价值观中让舆论疼,这样才会出效果。就从这里引申到民生问题,还要引申到农民工的底贱的环境与不公平,就在你们身上让所有人看到如今这个经济大潮中这个最底层的民众处于什么地位,让经济飞速发展的那些沾沾自喜的人们也看看在这些经济建设背后的血泪与尸骨。惨淡的事实还不足以引起麻木不仁的人们的重视。民众们已经忘记了太多的东西,所以,我的兄弟们,你们的悲惨还不够刺激最冷漠的心,还要暧昧地要让他们引起重视。让入住这些大厦的人们懂得这些宽敞明亮的办公大楼底下是农民工的累累白骨与血水。是啊,你说得对,要让这个最黑暗的天地里捅出一个穹隆。但是这个世界太麻木了,有条件的人在歌舞升平,但谁会管不幸的人的死活。”我说着说着就激动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岳记者,我们也想到过这样的事情会出现,但我不知道到时候还会求谁,那里也人生地不熟!”那截肢的民工也难过地说,“这真是有冤无处诉,岳记者,如果你一直在我们身边就好了!”
我为这样的信任很伤感,我又记起了为江少波做的那次采访与报道。我在这样真诚的心灵面前会深深地底下头,因为我知道我已经配不上接受这样的诚意。
我笑着说,“哈,算了吧,等到了那一天再说,这也是我对现状的一点理解,也许事情就远没到闹到北京去的地步,就也许下一次审判的时候会判给你们最想要的公正呢,如果到了那一天你们真找不上人帮忙,我还可以为你们帮忙的,你们放心,我分文不取。你们临走时,我会给你们留下我的联系方式。”
“那就太感谢了,岳记者,真的谢谢你——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好人,我忽然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了。”那民工兴奋地说着。
我听着这些就从那里逃开了,这要比用刀刺我更让我难受。
我到报社在自己的宿舍里整理出了我在医院里的见闻与对上一次法庭判决的经过。我甚至取得了几个被孙志文卖证的人的证据,将他们记录在案,然后让他们在证文上签字。我将这些原始资料保存好,然后整理出了几篇稿子交给钱毓婷,要她在她的新闻专栏里刊发。
一次我到秦主编的办公室里去办点事,但我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两个男人的谈话。其中一个是秦主编,另一个是东方社长。社长说,“那边没什么事吧,我听人说为了两大集团的利益他们都闹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都是为了某些政见,这些高层的人们闲得没事干,非得要搞出点事来才舒服,我们别管他们了,社长。”秦主编说
“我怎么能不管呢,我们都掩盖不下去了,如果再闹出什么人命,谁也保不了他们!他们这些赞助商们从我们报社中得到了太多的好处,这还是什么新闻,这不都是为他们服务的工具吗?”东方再说。
“那还能怎么办,你觉得我们能离得开他们吗,离开他们我们如何运作我们的报社,就是前两届的那次评选结果让我们报社勉强经营下去——如果我们的报纸的一部分新闻不提供一些党政机关专刊容量我们又能怎么办,我们还不是要满足给我们出钱的利益集团的需要吗?就这么办吧,如果我们的报纸自己能活下去,能不依靠他们的时候我们在进行调整报纸运营吧,这时候说这些还太早了,东方,你沉住气,别认为不公平,这就是法则,谁也违背不了。”秦主编说。
“这还有什么意思啊?但也只能这样了。周凤翔那边没什么动静吧!”东方再问。
“他主要怪江少波给他添了乱子,让他干净点,他说多亏我们那次专访掩盖了真相,能极大地堵住了所有对那些问题敏感的关注者的嘴。但是对于工业园里驱逐的那个企业的善后还要做到万无一失。现在他们既是对头又是一块儿的人,为了孙志文,周凤翔将江少波硬是拉到他们一起,最终江少波收下了不少孙志文的好处,现在他们谁也离不开谁了!”秦主编说。
“这么说,江少波得了不少好处,就从那个南方企业那里!”
“那还用说,如果不给好处,他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那如果那个驱逐的企业闹呢,他江少波怎么应付,怎么处理!”
“这还不好办吗,人家江少波有实权,他专门负责经济这一块,而且在竞标的时候那个企业也没给这些主抓经济的政府高管的好处,他江少波能驱逐合法企业入住工业园,那一定有他的道理,有他不被人操作不被人抓住把柄的余地。那就让他周凤翔听他孙志文的吗——他只不过是个孙志文的傀儡!”秦主编说。
“老秦,你冷静点,那个当官的不是财神爷的傀儡。难道江少波不是吗,江少波不仅是傀儡,还是一个小人。他为了海外那家财团都伎俩施尽,据人传闻,他暗自里将自己的几千万不良资产都入注到海外那家财团里,也在自己的权限以内进行合法投资呢。”东方说。
“哎,东方,听人说周凤翔的市委书记是孙志文促成让他当上的,这是不是真的。真不可思议。”秦主编感叹地说。
“周凤翔的到来与孙志文有很大的关系,基本上与孙志文分不开。他们原来就是同学,而孙志文却有一个挺硬的靠山,这个人虽然只是个常务,但他的关系却错综复杂,盘根结错——就是这样的关系网才会在省委说上话,甚至掷地有声,再加上孙志文为周凤翔的上上下下的活动,这样周凤翔就到了这里。”东方说。
“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人家有多少资产你知道吗?”
“不知道,有多少——管他呢,就是他有十座金山也只是人家的,东方,我们什么都别想了。”秦主编说。
“……”
我没有再进去,而是轻轻地退了出来,我没想到周凤翔会是孙志文的人,是孙志文让这个人当上书记的,哦,怪不得他能如此一帆顺风呢。怪不得他胡作非为,打死人却能从容面对,怪不得他设计害人,所有人与政府部门视如无睹,对行业垄断也无人过问。原来他有这么一个保护伞,他将自己安然无恙地藏起来,还甚至他用不着藏,他光明正大地执行他的设想就行了,到底他的时代还没有人能阻碍得了他。现在几个当权的实力派都站到他这边了。而且他的根底还都在渗透到省里,那么谁还能对他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