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的后座
教导并教唆我无牌驾驶的,正是我在大学时期的跷课伙伴雷朋,那个最终被我踢破睾丸的男人。
“你总令我想起一个叫彼德的家伙。”他说。
“他是谁?”
“他是我童年时代唯一的玩伴,只活在我的想像之中。”他说。
“我比你好一点,我的玩伴是确实存在的…叫小杰,是只巴西龟。”
“噢,”他羡慕地说:“它现在好吗?”
“我把它活活饿死了,”我说,“也许它在天堂会过得快活,如果没有人--我想说的是鬼,像我那么喜欢踢它的话。”
“上帝保佑它。”他说,“也请祂保佑彼德,虽然我们在十岁时就绝交了。”
“绝交?为了什么呢?”
“他说我太自私。”
雷朋说得出上述那番话,是因为他的童年生活也相当贫乏。
幼时的雷朋体弱多病,经常躺在床上死去活来。据他所说,当初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亲戚,都没有想过这个瘦小孩竟然能够活过五岁生辰。
你一定无法想像,现在的雷朋竟然会变得如此健硕。
但你一定可以想像,从小便受尽娇纵的雷朋,会长大成为一个性格如何的家伙。
我是说,如果他有长大过的话。
不只是童年的经历相似,我们还常常从对方崭新的体验中,预见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例如说,有一次我被逼厚着面皮,向雷朋商借为小夕堕胎的手术费时,他简直把我看成是电影《scReam》中手持鎌刀的死亡使者。而在三个月后,他的女朋友真的需要杀死他们的孩子。
更巧合的是,雷朋当时问了另一位朋友借钱为玛莉莉堕胎,而那位朋友的女朋友在三个月后,又光顾了同一位医生。
好像意外怀孕是种传染病般。
雷朋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到驾驶学校报读摩托车课程。
他从十六岁起便拼命兼职赚钱,就是为了这一天的来临。他坚持要用自己的钱来支付驾驶考试和购买新车的费用。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件用自己赚来的钱去买的东西。”他对我说。
雷朋逼迫从小就结识的女朋友一起学习驾驶,并对她将会一次合格抱着理所当然的态度。
他什至早在驾驶考试前,就已经从日本订购了两部同样款式的摩托车,并计划好跟女朋友以环市飙车一周,来作为两人一起取得驾驶执照的庆祝活动。
驾驶考试的结果公布后,玛莉莉躲在家里装病了几天。她不敢面对雷朋。
“我完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不合格。天呀,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跟我们一起上课的家伙中,有一半连”左“和”右“都分辨不了,两个根本是傻子,还有一头山羊和一条河豚在其中,但他们全部都合格了。就只有她!”雷朋向我提起这件往事时,还在愤愤不平。
我在一个小时前,在互联网上翻查了摩托车驾驶考试的平均合格率。近七年来最高的合格率,也没有超过四成。
被雷朋过激的反应吓怕,玛莉莉不肯再参加考试了。无论他怎么哄骗或威吓,她一律以皱眉和摇头来回应他。
那位温柔的女孩一再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坐在你车子的后座呢?”
“后座?摩托车没有这种东西。”雷朋说,“摩托车是一人的交通工具。”
他们这种拉拉扯扯的闹剧,一直持续到大学时代,还不时地在我的面前上演。
曾经有一段时间,雷朋什至要玛莉莉独自乘公车前赴约会,他自己则骑着他的宝贝座驾来回。
玛莉莉最终要倚靠眼泪,才能换来男朋友有限度的妥协。
据说他们在看爱情电影时,她因为一时感触而泣不成声。最后二人被驱逐离场,雷朋还跟坐在前排的家伙打了一架。这也是爱情电影的标准剧情。
雷朋应承玛莉莉,以后在约会的日子里都不再骑车。他宁愿跟女朋友一起搭乘公车,也不让她坐在摩托车的后座抱着他。
“你不怕这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吗?”我问雷朋。
“那我可以怎么办?摩托车根本没有后座!”他说。
“那么,这是什么东西呢?”我拍着他车子的后座问他。
“这是做日光浴时的背靠垫。”他还真的躺下来对我说。
玛莉莉一向对男朋友百般迁就,所以这次她如此坚定地拒绝重考,令雷朋大失预算。那他多买了的一部摩托车怎么办呢?
阴差阳错之下,它就成为了我日后追风的伴侣。
我们大学的校舍虽然细小,但因为选址在人烟稀少的山腰地带,做就了一条保养得非常理想的环回“赛道”,成为深夜飙车人士的挚爱。我就是在那儿跟雷朋学会驾驶的。
摩托车的基本操纵方式是这样的:
左手负责控制离合器;右手是油门和前轮的刹车;左脚控制传动带的齿轮组合;而右脚则是后轮的刹车。
所以,正如雷朋所说,骑摩托车最重要的,是能够清晰地分辨“左”和“右”。
当基本的操作都熟习了之后,雷朋要我在斜坡上不断作“8”字形的绕行。我在做这个练习时翻过几次车,撞倒过包括雷朋在内的各种东西,并擦破了两条牛仔裤。
练习了一个星期的“8”字绕行后,我在某天突然有所觉悟。
我把自己骑车的姿势,大大地调整过来。
我把大腿紧紧夹住车身,将整个下半身完全贴紧车子。
把身体向前倾,用前臂支撑自己的体重。
双手使劲地伸直,并牢牢地握着方向盘,而不只是把双手轻放在方向盘的上面。
以改良后的姿势骑车,我不再觉得自己是在“被摩托车载着走”,而是真正在“操纵摩托车”了。
我在作“8”字练习时不会再倒下,绕行的路线越来越稳定和完美。
“操纵摩托车的关键,是在腰部。”雷朋曾三番四次地对我这么说。
当我掌握到窍门之后,骑车变成了非常亲密而美好的体验。我身体的哪部份都不需作多余的动作,只需好好抱着车子,靠腰部的扭动来调整路线和转弯拐角。
车子的行进变得非常流畅,还有一种像是靠自己的脚在飞奔着的实在感。
什至,我感到车身的发热,就像人的体温一般自然而温暖。而引擎的声音,则像极是怀里情人娇喘的气息...
那天的练习完结时,雷朋笑着拍我的肩膊,还说要请我喝可乐。
“你跟车子对话了,”他说,“你再也逃不掉了。”
我猜想,雷朋的固执,是因为他太想向玛莉莉分享,他在骑车时所感受到的喜悦。
他似乎无法想像,对一个女人来说,从后抱着喜欢的男人,让他带着自己前往某个目的地,也会有另一种喜悦的感觉。
我骑着本来属于玛莉莉的摩托车,有时也会想起她摇头皱眉的表情。这个女孩的不被了解,惹起了我的同情。
“那,跨斗车也不行吗?让她坐在你的旁边。”我曾试着这么问雷朋。
“跨斗车有多少个车轮?”他说,“摩托车是两个车轮的交通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