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小夕搬进来我家的那一天,除了为这个家增添一个红色行李箱,和一个怀着淡淡焦虑的影子外,还给我带来了一份看似透明的和谐。
一个星期后,当小夕不知从哪儿找出我的中学毕业纪念册,并在我面前津津有味地读着时,我还能笑着坐在她的身旁,跟她细诉当年教室中的趣闻轶事。
可是,有时候我却无法好好控制情绪,让小事化无。尤其是当几件类似的小事情同时发生,而且纠缠不清时。
例如有一次,小夕忘了戴回她的银项链,就让它挂在水龙头的脖子上。
而我一扭开水龙头,它就随水流进水槽中去了。
我焦急得面红耳热,研究了好久,才庆幸发现它停留在u型隔气管中,并没有被冲进地狱的深渊。
我回到房间,把这劫后余生的宝贝还给小夕。她冷淡地接过项链,什至没有正眼看我一次。我连说她一句粗心大意的机会都没有。
我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否则还能怎样?),换掉刚才弄湿了的上衣,便回到电脑前坐下,继续回覆刚才写了一半的信。
然后,她就开始发作了。
小夕问我前天晚上去了哪儿。我就说到了雷朋所住的学校宿舍去玩,而且我肯定在之前就告诉过她了。
她问我,明晚是不是还会再去。我就对她说,咦你为什么会知道的?
然后我就发现,有一封从未打开过的电邮,在刚才被人阅读过了。
“你偷看我的信?”
“你可否先告诉我,雷朋何时改了洋名?他现在叫伊莎贝拉吗?”
“他当然不叫伊莎贝拉,但他的女朋友是。”
“那么,玛莉莉又是谁呢?”她叉着腰肢问我。
“她只在我们面前用玛莉莉这名字,在大学里所有人都叫她伊莎贝拉。你看不到她用的是学校的帐户吗?”
“你何时开始跟雷朋的女朋友约会了?”
“她替雷朋写信给我,这值得大惊小怪吗?”
“不值得吗?”
我装出无奈的表情叹气,心里则想着:都瞒到这个地步了千万不能露馅。“雷朋根本不懂使用电子邮件,你什至曾当面取笑过他呀。”
“那她为什么不用雷朋的帐户写信给你?”
“你以为他还会记得密码吗?”我拿起电话,按了雷朋的手机号码。“你不相信的话,现在就跟他问清楚吧。”
“我才不会跟你一起发疯。”
我确实是有什么在隐瞒着小夕。
伊莎贝拉其实是摩托车会的联络人。跟雷朋他们在夜里飙车的事,我一直都没有让小夕知道。原因之一是,我根本没有驾驶执照。
但问题不在这里,这是另外一回事。
电话接通了。我稍为暗示几句,雷朋就完全会意了。但小夕不肯接过电话来听。我在跟她僵持着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问题根本不在这里,你别无理取闹岔开话题,”我乘着这强势取回主导权,“你为什么要偷看我的信?”
“你凭什么骂我?这根本是你不对。”她说。
“我不对?这是我的错吗?”我到现在才认真地发怒了,“你是说,我强逼你看我的信吗?”
“那你为什么让信箱打开着?”
“我为什么不能让信箱打开着?”我哮道,“你挂在水龙头上的那条项链掉进了水槽,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去把它弄上来,还扭伤了手指。
你就趁着我掉进你的陷阱动弹不得时,去偷看我的信。”
“究竟是谁为对方设下了陷阱?”她说,“如果你真的为对方设想,想要保护对方,就不应该留下这样的机会。”
“我留下了怎么样的机会?给你无理取闹的机会?”
“如果你关上了邮箱,我们根本不会吵架。”她说,“你有一个小时去想起这件事,可是你却没有想起来。”
“要是我来不及把项链弄出来,让它被冲走了的话,那你还不是会跟我吵?”
“什么才是重要的?那条项链算是什么?”
“我想你忘记了,那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没有忘记。”她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到雷朋的宿舍去,而要跟他约在学校的大门前等?”
“天呀,你又--”
“我还未说完。”重温昨晚的冒险“又是什么意思?”
“这跟我没有关系。雷朋说的是自己在之前的约会。”
“他去了哪儿?”
“我怎知道?那是他的私事。”我说,“也许是载她的女朋友兜风去吧。”
“那雷朋为什么不到这儿来接你,然后载你回他的宿舍?反正他也要回去,他没有必要让你在深夜,独个儿乘计程车去他那儿呀。”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问他?”
“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骑摩托车时从来不载人的,我也跟你说过。”
小夕“呵”地笑了一声。我中计了。
“我刚才只是随口说说的,雷朋从来不载女朋友兜风...”
“还以为你会跟我说,雷朋的女朋友不是人类。”
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想怎样。我忘了你到底为什么事生气了。”
“你说呢?”
“前天晚上我真的跟雷朋在一起,而且我跟伊莎贝拉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随口说说的?”
“你真的那么不信任我吗?”
“我怎么信任你?你说的每句话都像谎言。”她说,“你骗女人的技俩跟三年前一样差,连十六岁的女孩子都骗不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是为了追求她,才推掉昨晚的约会。她刚跟男朋友吵了架,需要找个朋友好好谈谈。她哭着打电话来找我,我又--“”
“你是在哪儿找到这些信的?”
“它们就放在这个房间里,你不要说不知道。”
“只要看一看信封,便知道那些是情书吧。你怎可以连这些东西也偷看?”
“如果你不想让我看到,就不要给我找到呀。”她说,“再说,如果你真的不想让别人看的话,又为什么连寄出的信都留下影印本?”
“我喜欢。不行吗?”我离开了房间。对话结束了。由伴侣间的不信任感和烦厌感所产生的,可大可小的相处危机,被沉默搁置在某处二人避不触及的泥土下,像战争过后被遗忘了的,一颗尚未引爆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