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楚宁发生了一次非常亲密的行为。
当被父亲的膝盖击中之后,我曾昏迷过一段短时间。当我张开眼睛时,我看见坐在床边的楚宁,正在盯着我的脸看。
“很久不见了,”她说,“你好吗?”
“我昏倒多久了?”我问她。
“才两个小时,”她说,“你还没有跟我打招呼呢?我们总算也分别了好几年啊...”
“欢迎你回来,楚宁。”我说。
“说真的,我非常高兴你为我流血,”她说,“不过呢,如果那是眼泪的话,我就更感动了。”她的脸颊和裙子上,都沾上了我的血。
古铜色皮肤的楚宁,比起几年前白得透明的她,更喜欢开玩笑。
在楚宁回家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在餐桌前突然对小夕这么说:
“他就跟他的哥哥一样,总是喜欢无家可归的女孩。”
然后她们挽着对方的手,笑了好久。之后楚宁对我说,她非常喜欢小夕,而小夕也曾告诉过我,她非常喜欢楚宁。
我不太能够了解这种女人与女人之间,互相表示认同的方式。
还记得当时的我是怎么反应的吗?我喷了饭。
由于曾在甘蔗园中劳动了好几年,楚宁对自己的体力相当有自信。
她曾在我俩的面前,腰肢挺直地完成三十次伏地挺身,比我还要多三次。
小夕只能完成一次半。
“你真是个靠不住的男人。”小夕说。
“以后当你在街上被人调戏时,躲在我身后就可以了。”楚宁这句话是对我,而不是对小夕说的。这两个女人渐渐建立起揶揄我的默契来了。
我想我就是从那天开始,养成了每天早晨做伏地挺身的习惯。
“在叔叔的甘蔗园中,满布着到处爬行和尖叫的马达加斯加大蟑螂啊,”楚宁用双手比划着说,“它们可以长到三英寸长呢,当地的居民们都喜欢把它们捉来当蟋蟀饲养的。
它们总是在我们房间的墙壁和地板上乱爬,想赶也赶不尽。它们什至会爬到床上来啊。
我们常常在起床后,才发现被单上有一、两只被压碎了的小蟑螂。有时什至会压碎在衣服里面呢。”
楚宁之所以会提起马达加斯加大蟑螂的事,是因为在某个雨夜的前夕,她在我们面前徒手抓住及捏碎了一只在客厅中乱舞的德国蟑螂。
几年前,她只是个一看见蟑螂就尖叫着逃跑的普通女孩而已。
我在当天晚上,做了被楚宁一把捏碎的噩梦。由于小夕在童年时便把梦当作花生般种了在地底下,那天晚上她只是失眠了而已。
补充一点地理资料。留尼旺群岛就在毛里裘斯的旁边,而毛里裘斯就在马达加斯加的旁边。马达加斯加?就在莫三比克的旁边嘛。
我们试着陪楚宁到处去玩,她都很乐意地去了。她特别喜欢最近翻新过的主题公园,初时什至每个周末都要去。
“留尼旺上除了秋千和蟑螂之外,便什么都没有,”她说,“如果你有胆量的话,可以试试悬崖跳海。这是那边唯一可以媲美过山车的玩意儿。”
她常常和小夕一起出外逛街,黄昏时总是挽着一大堆衣服尽兴而返。
“我都忘记了什么是背心和长裙了。”她皱起眉头对我们说,“我在留尼旺那边,四年来只穿自己用椰子叶编成的比基尼。”
小夕最初还真的相信了楚宁的话。因为楚宁送给她的手信,就是一套用椰子叶编成的比基尼。
在试穿过那件比基尼后,小夕才晓得楚宁只是在说笑。小夕跟我说,在穿上了那件胸罩之后,她突然了解到耶稣基督被戴上荆棘冠冕后的心情。
六月时,雷朋开始在街头卖唱。楚宁也常常来看我们的演出,但无论我们怎么邀她,她都不肯加入。
“不行,羞死人了。”她说,“再说我也没有带乐器来,难道要我模仿马达加斯加大蟑螂的尖叫声吗?”
“马达加斯加什么?”雷朋问。
“她在开玩笑,”我向雷朋解释道,然后跟楚宁说,“用小夕的口风琴吧,她多带了一条吹管子。”
“不行,我不行的。”楚宁说。
“那么,替我拿着钱箱总可以吧。”雷朋笑着说。
“更加不可以。”她红着脸说。
“你姊姊她非常可爱,我喜欢会开玩笑的女孩,”后来,雷朋对我说过他对楚宁的感想。“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情不自禁。”
“如果你见识过她如何徒手捏碎蟑螂的话,或许就会对她改观了。”我说。
“那真巧,我也讨厌蟑螂,”他兴奋地说,“恨不得现在就要捏碎它两、三只。”
四年前,楚宁被勒令退学的两星期后,她被家人带返纽约的老家。
再两个星期后,加西亚找着了楚宁。
楚宁又对她的母亲撒了几次谎,再吵了一架之后,她终于取回自己财产的控制权。楚宁在六岁时,她的母亲就为她开立了一个存款账户,把她以后公开演奏的酬金和比赛获奖的奖金,全部都储蓄起来。
接着,楚宁做了一次小偷,取回一直被母亲保管着的旅游证件。最后,二人终能手挽着手地离开纽约市。
在前往夏威夷的头等机舱中,他们被毛里裘斯旅游局所拍摄的宣传短片深深吸引。在短片里面,半裸的bRadPitt和穿比基尼的GwynethPaltRow在沙滩上深情拥吻,为该片作旁白的RobbieWilliams以磁性的声音坦率地告白:毛里裘斯是个比天堂更美好的蜜月胜地。
他们在夏威夷逗留了一个星期后,便买了两张前往毛里裘斯的单程机票。
在毛里裘斯渡过了三个星期之后,他们开始担心钱的问题。他们决定前往隔邻生活指数较低的小岛,以延长他们的蜜月。
就在那儿,他们遇见了父亲的弟弟,一位侨居当地多年的华裔地主。
让两叔侄能够相认的,是一幅加西亚在十四岁时拍摄的照片。这是母亲去世前送给叔叔的遗物。我在稍后会讲述上一代的恋爱故事。
自楚宁回来后,我跟小夕就一直在讨论有关她的事情。别忘记,跟她相依为命了好几年的加西亚,才死去了不足三个月。
我们都非常困惑,究竟哪些事情是不应该向楚宁询问,又有哪些事情是不应该不向她询问的。
在某个晚上,我们决定由小夕负责开口,向楚宁婉转地探问,她和加西亚在离家后所发生的事情。
我们认为,这个话题既不会直接触及楚宁的痛处,又能表达我们对她的关怀。
然后,我们得到了上述的故事作为回答。
我想你大概可以想像得到,他们戏剧性的私奔故事,能让楚宁的幽默感发挥到什么程度。以我所知,至少毛里裘斯短片中的巨星阵容是虚构的,在当年有谁会知道RobbieWilliams和GwynethPaltRow是谁呢?
但是,希望你可以想像得到,我会被楚宁的幽默感,触怒到什么程度。
在楚宁说到叔侄相认的那一幕时,小夕问她,如果当时没有遇见那位叔叔的话,他们在之后会作何打算。
楚宁回答说:“我有没有向你们说过悬崖跳海的事?我们真的想过,在把钱花光之后,便试试这种免费娱乐的。
但这只是说说而已,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行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都会游泳嘛。我们还刚在毛里裘斯考取了潜水执照呢。”
“那么,你们跟叔叔的相遇,真是一次幸运的邂逅呢...”小夕说。
“还有我们跟马达加斯加大蟑螂的邂逅呢,”楚宁说,“我还未说过一天早上,加西亚在刷牙时发现一条蟑螂腿夹在牙缝里的事吧?”
我放声大笑起来。然后她们也跟着笑了。
而直至她们都笑完了,我仍然继续笑下去,还不断用力拍打桌面。
小夕在餐桌下狠狠地踩着我的脚趾头,使我及时地清醒过来。我立即闭上了嘴。
“然后呢?加西亚发现了那条腿之后,有什么反应?”小夕问。
大约一个星期后,我和楚宁有了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那个晚上,小夕比平常晚了一点回家,我们在等她回来一起吃饭。
我故意跟楚宁提起加西亚的事。我对她说了跟加西亚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对我说过的话。
“...之后他结论说,他在母亲死后仍然没有重拾小提琴,因为他一直在跟自己赌气。”我说。
“嗯哼,”她说,“他也对我这么说过。”
“你相信吗?这种理由--”我问。
“为什么不?这是人之常情啊,”她反问我,“就跟你当年厌弃电玩时的心情一样嘛。”
“怎会一样?这是--”
“你忘了吗?当年你在分区赛中得到第四名,但后来却以后补资格被选进代表队,接着...”
面对她的一针见血,一时间我无话可说。
在曾经是我和加西亚的,现在是我和小夕的房间里,我和楚宁一次又一次地听着《leon》的电影原声盘。
“感觉就好像回到当年那般...”她说,然后对我微笑了。
接着,她也开始谈起加西亚的事情。
“加西亚有没有对你说过,他的音乐天份是从前生带过来的?”她问我。
“没有。”我说。
“他曾经说过,在他的脑袋里面,本来就拥有了全部的乐谱。”她说:“他是说全部噢。在听着每一首曲子时,他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所以他几乎都不用练习,什至完全不看琴谱也行,在听过一次后就能把乐曲原原本本地演奏出来。
他所需要做的,只是把它们从古老的记忆中唤醒而已。我说的你懂吗?”
“不懂。”我说。
“哪里不懂?”她问。
“楚宁,”我问她,“你对将来的事,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想过...待恐怖大王离去之后再算吧,”她说,那时正值六月下旬,“我是说如果我们还有命剩下来,而世界还有希望的话。”
“你这样说是在瞧不起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她惊讶地问。
“你为什么总是在我的面前,拿加西亚和自己的事情来开玩笑?”
“我没有--”
“我不只是说今天,我是说在这两个月来的许多许多次!你这种语气根本就是在模仿我父亲!”我说,“看见你这样子,我觉得很难受...”
“为什么?”
“你没有把我当成是你的家人...”我说,“你们全都把我当作小鬼看待,把所有的事情都隐瞒着我...”
“对不起,是不是有什么让你--”
“我什至从未见你为加西亚哭泣过,”我打断了她的话,“在你的眼中,我就没有安慰你的资格吗?若不是他的话...便真的不行吗?”
“那么...你呢?”她问我,“你也没有在我的面前,为你哥哥哭过呢。”
“对我来说...这整件事情根本没有真实感,”我说,“突然间,你们都像烟般消失了。过了几年之后,你们其中一个像陌生人般回到我的跟前来,嬉皮笑脸地告诉我另外一个已经死掉了,...我...”
“你想说的是,如果我们抱着对方大哭一场的话,这一切便会变真实起来了?”她说。
“我不知道,我没有这么想过,”我说,“...或许吧。”
“好的,我会试试,”她对我说,“但今天不行,或许下个星期...”
“楚宁,我只是...”我说,“我只是很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知道。我是知道的。”她说,然后离开了房间。
两天后的下午,我跷了课,正躺在床上企图入睡。这两、三个月来我都在犯失眠。
我听到敲门声。然后我看见楚宁的脸,在我的正上方出现。她的长发垂到了我的鼻尖上。
“又在装睡吗?”她问我。
我立即起来,坐在床边擦着眼睛回答:“我还以为只有自己在家呢...”
“那个晚上是不是很冷?”她问,然后坐在我的身旁,跟我肩并着肩。
“哪个晚上?”我问。
“中秋节的那个晚上。”她说。
“啊...那时候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只是不想打扰你们而已。”我连忙解释道。她突然提起四年前发生的事,让我吓了一跳。
“我知道,”楚宁说:“你没有打扰我们,因为那时已经快要结束了。”
“那时候...你们是在冥想吗?”
“我们是在冥想,”她说,“我跟你的哥哥正在交换灵魂。”
“什么?”
“我们在互通彼此的心意。”她笑着说,“这是爱情瑜伽。”
“做了那个冥想之后,你们就能够心灵相通了?”我问。
“是呀,”她笑着说,“例如说,如果对方想着你,或在心里叫唤你时,你的眉心便会像脉搏跳动般抽搐,感觉很强烈的。
在觉得悲哀或恐惧时,那感觉也能传达到对方的心里。
可是加西亚他总是说,他什么也感应不到,硬要说这只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
“他就是这样子的。嘴巴在唠唠叨叨的,但其实这未必是他真正的想法--”
“我知道,”她说,“我是知道的...”
接着,我们安静下来。我的心跳已经变得非常急促。
“我可以在你的怀里哭一会儿吗?”她盯着我的眼睛问,“现在,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