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小夕为我们找到了第二份兼职。那是为一位正在进行某项大型研究的心理学系教授,把统计数据输入电脑的临时工作。
小夕曾选修那位教授的课,并取得过第一名的成绩。
由于那位教授经常不在办公室里,我们可以一边玩着icQ或线上游戏,一边慢条斯理地工作。
我和小夕虽然待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可是我们就是喜欢透过icQ聊天。
这份工作,占据了我们一个星期中的三个晚上。
另外两个晚上,我们则在赛马会电话投注中心工作,根据客人透过电话所下的指示,为他们把赌注输入电脑系统中。又是电脑。
可是,电话投注中心所使用的电脑,除了投注之外并不能作任何用途。所以我们不能边玩icQ边工作了。
这份电话投注的兼职,我们从大学一年级时便开始做着了。这两年半以来,我都没有遇上过什么突发事件,或犯下重大的过失。直至那年春天为止。
我在一个月里,让三个本该赢钱的客人,由于我的错误输入而赔了本。事后,赛马会的纪律小组向我发出了“严重书面警告”,说再出现类似失误便会立即解雇云云。
在收到“严重书面警告”的那个晚上,我在家里当着小夕的面前,把自己的兼职证件剪成碎片。
“我根本就不适合干这种工作,”我说,“我有听力残障,怎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胡说,”她说,“你在之前不是一直都干得好好的吗?”
“我从来就讨厌这种刻板的工作,我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说,“最近我只要看着那电脑屏幕,就会有欲呕的感觉。”
“那是因为,你在晚饭时吃得太饱吧?”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说,“继续干下去的话就只会不断出错,让公司赔钱,最后被他们赶走而已。那我为什么不现在就辞职?”
“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我觉得自己渐渐变成一具行屍走肉,”我说,“每天晚上都做着同样的事情,把一大堆跟我毫无关系的数字输入电脑。这是人类应该干着的工作吗?究竟有谁可以忍受这种生活?”
“我。你忘了吗?”她说,“你以为我很喜欢当一具行屍走肉吗?”
“我不是这样的意思--”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她打断我说,“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是怎么能够忍受这种工作的?”
我看着小夕,没有做声。
“我在想事情啊,”她说,“正因为工作刻板,我才有空间去想很多很多...”
“但这样的话,在工作时岂不是会更容易出错?”
“我不是叫你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你可以想点快乐的事情啊。”她红着脸说,“问我!快问我在工作时都在想哪些快乐的事!”
“你在工作时都在想什么?”我说。
“唔...例如说...在想着你。”她哄上前来轻轻一吻我的唇。“还有就是,在想着下班时又可以跟你在一起,想着夏天时和你一起走在维也纳的街道上,想着我们搬家后的新生活..”
“这样就行了吗?”
“当然了。”小夕肯定地说,“只要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工作自然会变得顺利。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啊...”
在这大学毕业前的最后半年里,我大约每隔几个星期,便会像上述那般,突然抓狂起来。
那张赛马会的兼职员工证件,就被我剪碎过三次,事后才随便编个谎言去申请补领。有一次我什至徒手打碎了教授办公室中的花瓶。
可是,我仍然坚持做着那两份兼职,直至毕业为止。
有一次,我又在教授的办公室里大发脾气。我把资料输入进错误的栏位中,之前几个小时的努力完全白费了,还要多花时间把错误的资料逐一删除。
我不断拍打着电脑的键盘,对跑过来的小夕这么说:“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明明看得很清楚,搞对了栏位才开始的。究竟是谁在跟我开玩笑?”
“拜托,冷静一点。外面的人会听见的。”
“我现在很冷静!太冷静了!冷静得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干着这种行屍走肉的蠢事情!”
“再忍耐一下子,还有一个小时便--”
“一下子?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到底要忍耐到何时?”
“别这样想。你不是一直都干得好好的吗?”
“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鬼了,”我说,“我无法像以前般毫不在意地忍受无聊下去...”
“听我说,想想那些快乐的事情。想想我们的计划--”她说。
“那是你的计划!不是我的!”我说,“为了你的计划,我已经被折磨得够惨的了--”
“那么,你现在回家去吧。”她说,“别妨碍我工作。”
回到家里时,我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我在房间中等待着小夕,她差不多到半夜才回来。
“你去了哪儿?这么晚才回来?”我问她。
“你说呢?”她反问我,“为某人收拾烂摊子嘛。唉...肩膊很累。”
“听着,小夕。我想对你说--”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她坐在床缘上,按摩着自己的肩膊,没有看我,“我并没有生气...”
我绕到她的背后,把手放在她的肩膊上。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我开始为她揉肩。
“我在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我没有放在心上,”她说,“我说过你不用对我道歉,我是说真的。当你生气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说出那些话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跟你相处那么久了,难道还不了解你的脾气吗?”
“我--”
“你什么也不用说,专心为我按摩,”她说,“我已经看透你了。你是一个非常需要妈妈疼爱的小孩子,所以,我不介意有时候兼职扮演你的妈妈...怎么停下来了,生气吗?”
“我不知道,感觉很奇怪。”我说,“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
“是吗?”
“我不喜欢被人当作小孩子看待,你是知道的,”我说,“但刚才当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却无法生你的气,只是有一种...”
“面具被拆穿的感觉,对吧?”她说,“从你把我的胸部当枕头那天起,我才渐渐了解过来,原来你有很强烈的恋母情结...”
“我也是到最近,才晓得你是个更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我说,“刚才在等你回家时,还以为你一进门便会对我大发脾气。”
“为什么?我是个女人而已,又不是疯子,”她说,“要是我愿意的话,我可以是个很温驯的女人,什至比现在更温驯也行...”
“...这是楚宁她教你的吗?”
小夕立即转过身来,咬了我的肩膊一口。“你再说一句扫兴话,便咬断你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