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把时间回卷到,跟叔叔碰面的六个月前。当时的我,正通过浦东国际机场的海关,闯进上海这个陌生的城市。
这是我首次独自乘坐飞机离开老家,所以心情有点紧张。
我在机场禁区的洗手间内耍了宝。
我想先向女读者们解释一下。如果一位男士是穿着正常那种腰间系皮带,前面有拉链的洋服长裤的话,那他们站着小便时,是必需两手并用的。一只手把内裤的橡皮筋拉下来,而另一只手则把阳具导向正确的方向。
问题就在这里。在站立式便器前的我,当时就只有一只手可以用。整个洗手间都湿漉漉的,我根本找不到地方放下自己那个沉重的手提包。
我试着把手提包夹在腋下,却发现我的手根本无法绕到裤档前。那个手提包太大了。
用大腿夹着手提包如何?这样我就必需以“拱桥”的姿态,大角度地仰后身子才能小便。这我实在做不出来。
因为忍无可忍,我唯有试着以单手去干。
我把阳具掏出来后,发现内裤的橡皮筋紧紧压着我的尿道,令我根本无法放松。
我把内裤的橡皮筋拉扯下来,这回又轮到阳具不听话了。它直直向地下低垂着,这样只会尿到裤子而已。
我站在便器前弄来弄去,就是无法在不沾湿裤子的情况下小便。我尴尬得汗留满脸,洗手间里的人都在好奇地看着我耍宝。
到最后,我决定解下皮带,把长裤和内裤都褪到大腿一半的位置,然后以单手导向着阳具小便。但还是把裤子弄湿了一点。
我在穿回裤子时,一时手滑把手提包掉到地上去了。
湿漉漉!
我到达上海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在雷朋家里渡过的。雷朋就是那个我在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中美混血儿、纨夸子弟、机车狂、寄生虫、一毛钱卖艺人、讨厌同居者,睾丸破裂者。
那是一个位于大学校舍附近的小房间,就像当年楚宁和加西亚,当时我和小夕所租住的房间差不多大小,差不多感觉。
甫进入他的家中,便看到了面前一床淩乱不堪的被铺。一条绿色小裤裤悬挂在床缘快要掉下来。
这条小裤裤卷成“8”字形,明显地是从某人的屁股上褪下来的。
雷朋慌忙上前拾起小裤裤,然后随便塞进一个抽屉之中。我看到抽屉内整齐地放满了绿色的小裤裤,和同色系的女性内衣。
“原来你喜欢绿色的...”我惊讶地说。
“我要说清楚,这些内衣裤不是我穿的,”他紧张地解释说,“我跟女孩子同居而已,不是变态。”
自《一毛钱安魂曲》事件之后,雷朋在上海已经生活了整整两年。我们一直透过互联网保持连系。这个电脑白痴终于学会使用电邮和icQ了。
他曾告诉过我这位杨州女孩的存在,可是却一直隐瞒着同居的事。现在这个秘密已经被一条小裤裤出卖了。
在雷朋的家打扰了三天之后,我搬进了公司为我提供的“宿舍”。那是个大得夸张的房子,还完全没有收拾过,已沉积了大约两年份的尘埃。
雷朋说要帮忙给我打扫房子,他把女朋友都带过来了。这我才首次跟那条小裤裤的主人碰面。
这位女孩身材丰满,皮肤光滑白晢,举手投足都充满女性魅力,跟体格魁梧的雷朋看起来非常匹配。
我们三人碰面时,她总是走在雷朋后面。我们两个男人聊天时,她也很少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雷朋,不时对我礼貌地笑笑。
来到我家后,这位女孩主动替我打扫房子。最初我感到不好意思,不肯让她干,可是雷朋对我说:
“由她去。把她带来就是为了这个呀。”
她对家务事情十分熟练,把一切都打理得整整有条,照我看她干得比楚宁或小夕都要好。
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玛莉莉,那个甜得像芒果布丁的女孩,兼职口琴教师,堕胎少女,曾志愿成为家庭主妇、儿科护士和英语教师的大好青年,最后决定离开雷朋而重获新生的释囚。
“我有点意外...你竟然会选择这种女孩...”我悄悄地对雷朋说。
“因为她跟玛莉莉实在太相似了?”他如此坦率地反问,让我吓了一跳。
“你不是讨厌这种类型的吗?”
“没错。”他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偏偏裁在她手里。”
“为什么把女朋友丢在家里,自己一个人跑来上海?”在我来到上海第一个晚上,雷朋就这么问过我。
“我跟小夕说过,要是她不愿意等我的话,可以当作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算是什么?”雷朋说,“为了逃避一个你已经不爱的女人,需要跑到那么远吗?”
“问题是,这完全跟爱情无关。我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我,“这个乱葬岗似的城市究竟有什么,是你那里没有的呢?”
“我想要新生活,”我说,“我对那里早已厌倦透了,尽是要我跟那些伪善的人干些伪善的事情,没完没了。
既然机缘巧合,给我碰上了这次机会,有个什么人肯以那么高的工资,雇我这个新入行的小鬼到这里来,干的还是经理级的工作。什至还有免费住宿和生活津贴呢。
凭着这次机会,我可以让人生从头来过,把自己转变成一个全新的人。我实在无法舍弃这个机会。”
“我始终觉得,你到这里来是为了逃避。”他说。
“正好相反。我是为了进取而来的。”
“这完全不像你的风格嘛。”
“我改变了,”我说,“别忘记我们已经两年没见了。”
“这里到底有什么新生活?我在这里住了两年,一切都只是换汤不换药而已。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上海人就不会伪善了吧?”
“即使是伪善,也是一种上海风格的伪善,”我说,“一种崭新感觉的伪善,总比另一种你已经厌倦了的伪善强。”
“你这么说,已经是一种伪善了。”雷朋说,“若你问我当初到上海来的理由,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确实是在逃避,我是个胆小鬼。”
三个月后,雷朋再次问我同一个问题:为什么要丢下小夕,独个儿来到上海工作。
“你那时说得对,我想我确实是在逃避。”我说,“只是我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
我来到了上海之后,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渐渐戒掉了凡事排队的习惯。
我努力学习像个上海人般,凡事争先恐后。否则你根本就挤不上公车,呆站在商店门前半天,手里拿着钱却买不到任何东西。
在某天黄昏,我把一位跟我争着挤上公车的老妇人推倒在地上。我回头一瞧,认为她并无大碍,只是水蜜桃滚满了一地。
因为我稍有犹豫,不小心被后来者推开了,结果还是挤不上公车。我站在车站前生闷气,看着那老妇呜咽着爬在地上拾回那些水蜜桃。
回到家里之后,我才赫然发现自己当时竟然跟其他人一样,只是站在原地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