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他方(上)
亚洲的科技网络泡沫破灭时,我正身处上海,过着每星期跷班五天,晚上找高级娼妓睡觉的荒唐生活。
从上海回来之后,我就只想着要把小夕追回来。对这个女人压倒性的饥渴,使我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完全冷漠。
小夕回到我身边之后,她决定辞去那份大好前程的公关工作。她那时已升迁至中层管理的职位。
我们决定到马尔代夫,享受一次漫长的豪华假期。
这次旅行的预算庞大。而且我也说过,我在上海已花去了全部的积蓄。
我们想起了二人联名持有的股票及债券。在那时我们才惊讶地发现,那个过份侧重科网股票的投资组合,在过去半年间已贬值了七成。
但我们还是把股票全部套现。那时我们确实需要旅行,也管不了什么结婚资金和置业资金了。
从马尔代夫回来之后,我们又立即启程前往日本北海道。
我们在那边每天浸温泉浴,和学习滑雪。两个星期之后,我们都变成了滑雪高手,并完完全全地上了瘾。
但同时地,我们也把手头上的钱花得七七八八。
回来之后,小夕立即报读了哈佛商学院的mba函授课程。
然后,我们又一起报读了摩托车驾驶课程。应该这么说,这次是小夕逼迫我陪她一起读的。
“偶尔由我来付一次帐有什么所谓?”她说,“再说,还记得你送我的那个”飞机师头盔“吗?那可比两人的学费还要贵啊。”
“可是,我们现在需要钱吧。”我说。
“别想这个问题。先告诉我,什么是最重要的?”她问我。
我耸耸肩。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重新建立起属于我们的生活。”她说,“以前我们或许做错了,”生活“应该建立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的。
我们再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找了三个月工作之后,小夕最终回到她以前的公关公司上班。
那公司碰上不景气之后,已接连裁员了两次。不单止需要大幅减薪,小夕也无法得回她离去前的职位,被逼要从低做起。
我呢?了解过行情之后,才知道传媒行内都在大规模精减人手,特别针对着没有赚钱能力的编采人员。
我不愿意找回那个曾经提携过我的主编,无论小夕怎么劝说也不行。再说我也不想再做记者了。
“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小夕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只要不是记者的话,什么都行。”
“你这样是在跟自己赌气!”
“是又如何?总言之我是不会再回去的了。”
几个月后,一家小旅行社取录了我。我在那里任职旅游顾问,主要业务是销售特价机票,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顾问”的职能。
这工作薪水如何?你说呢?
我们总算都有了工作。只是,我们的收入并不足以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平。
单单是那小房间的租金,已占去我们每月支出的六成,两人每月工资的八成。当初我们签下了为期三年的租约,想要退租的话最快也是一年后的事。
我们也要偿还当年大学学费的贷款,以及家中电脑和等离子屏幕电视的分期付款...
即使不给自己压力,生活本身加诸我们的压力,就已够沉重的了。
过了几个月入不敷出的日子后,接连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我跟从留尼旺群岛远道过来的叔叔见了面。
我们一起拜祭了母亲。叔叔在她的坟前,为我讲述了当年他如何跟哥哥--即是我父亲--争夺她欢心的经过。
叔叔也为我讲述了他和父亲的童年经历,并解释了父亲因此而形成的扭曲性格。
我从他口中,知道了加西亚和楚宁如何在留尼旺群岛中,最终学会如何把生活掌握在自己手中。加西亚虽然已经死去,但楚宁依然好好地活着。
最后,叔叔称赞了我。他这么说:
“...加西亚最终也能够独立,并成为足以保护楚宁的男人。
但你呢?你能够挣脱父母的枷锁吗?你能够学会独立吗?你拥有脱离强势父母庇荫的勇气吗?
了解你的近况后,我便放心了。你比你哥哥更加幸运。
虽然你没有像加西亚那样,被所有人逼迫得走投无路。但你仍然能够凭着自己的意志,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独立生活,并成为了能够照顾所爱的真正男人。
我很羡慕你...”
第二件事情是,小夕瞒着我,向我那经营连锁日式夜总会的父亲借了钱。
“是他主动说要借给我们的,”小夕说,“而且不算利息,你叫我怎么拒绝他?”
“他主动?你不主动告诉他的话,他根本不会知道我们缺钱。”
“那又如何?他是你父亲,我告诉他儿子的近况,有什么不对?”
“我告诉你有什么不对吧。”我说,“他的钱是从妓女身上赚来的!”
“他怎么赚他的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问我,“你别忘记,这也是一笔父亲对儿子表示关怀的钱。”
“你弄错了...”我说,“这是一笔父亲为了羞辱儿子而拿出来的钱。
你还不明白吗?因为你是女人,他才会把钱借给你。他把你当成是妓女,下次他就会叫你下海替--”
小夕狠狠地在我的脸上,烙上一个红掌印。
沉默地吃过晚饭之后,小夕主动靠过来,抚摸我红肿的脸颊。
“我就是知道你会反对,所以才瞒着你去找他的。”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使用他的钱,为什么还要逼我这么做?”我说。
“那这个月的房租怎么办?下个月呢?你变出来给我吗?”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找财务公司的吗?”
“你说那些高利贷?”她说,“我们怎么偿还那利息?让欠债滚大了的话,到时候怎么办?我们冒不了这个险!”
我叹了口气。“怎样也好,我也不会使用父亲的钱。”
“那你要我怎么办?”她问我,“要我到”妈妈“的家去借钱吗?这比问你爸爸还要容易啊。我就是顾全着你的感受,才不找他们帮忙的!”
“为什么我们非要倚赖别人不可?”我说,“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我不想被人家当成是寄生虫!”
“难道你以为我很享受倚赖别人的感觉吗?”她说,“现在是谁抛头露脸去问人家借钱?我是为了谁去这么做的?”
听了小夕这句话后,我双眼突然一湿。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
“那你就闭上嘴巴,努力工作去还债啊,”她说,“再说那笔钱我已经使用了一部分,现在已没法还回去了。你忘了昨天是缴房租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