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挤,挤你妈个脚后跟!”络腮胡子怒斥道。
“这丫,像个跨世纪似的,你这是要往二十一世纪赶呐!”
文质彬彬的光头盯着我这样说,狞笑着。这使我一下子没了对词。
络腮胡子接着说到:“你那样挤不怕把你小肚子里的鸡蛋给挤着下出来?”
一边说,一边把从脸上扣下来的一撮垢泥用姆指和食指捉搓着看。
“哄”一声,周围爆出一阵轰笑。
这一下使我完全丧失了反击的勇气,刚好这时两个大汉左边的人流中空出了一个缺口,我马上挤过那个缺口从人流中逃了出来。但这时,那女子却不见踪影了。
我站下来在人群中搜视。
杂色的人流在噪杂的人声中绕着一轮一轮的货台旋动。我从与两个大汉遭遇延误的时间估摸,那女子是不会走出多远的。可是,人群中没有了那方美丽的头影。再已没了其他办法。我在作了短暂的思考之后重新加入人流从市场最北端反向往回找。我挤得浑身是汗,我走遍了市场的角角落落,可是,没有找到那女子,连那两个大汉也再没有见到。
这时候我发现天光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看表已是六点过,超过仇达约定的时间近一个小时了,便匆匆往市场南端走。我觉得我这人很无趣,我又是何必,无聊地去跟踪寻找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又是何必呢?金子一般的天光混入了一种玫瑰色,我快步而行,检讨着自己的下流与无耻。
真就找到了蓝天使。按照仇达仁兄电话里的描述进入了那条巷子看到了那立水泥电杆上的那红手掌时,不知怎的,我心里涌上了一种红色的感伤。我的脚步声像蝙蝠扇动翅膀一般在狭窄的巷子里浮动。我朝南走到了那电杆下又朝西走便看到了那蓝天使餐馆。
是一幢精巧的建筑,灰色的楼体上爬满了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绿色藤蔓,蓝天使三个大字是蓝色的很有动感的草体。有轻柔的音乐声从楼上的门和窗子里飘落下来。我快步踏着楼梯上楼进了餐厅。餐厅里很雅致,只有几个人悄声细气地用餐。靠东北角的桌子上是一对青年男女。我进去的时候一个文静的服务小姐迎了上来。我在靠南的一个桌前坐了下来。没有仇达。服务小姐微笑着给我倒了一杯茶。“你就是夸父先生吧?”
小姐把水杯放在了我手的近处的时候这样问道。杯子里的茶水在冒着热气。
“哦,噢,是的。”我有点失措。
“仇达先生等了你差不多一个小时你没来。”
小姐轻声地接着说道。“他便走了。他已买了单,现在就上么?”
“噢,好吧!”我觉得心里给通开了一个空洞。
小姐转身离开了。接着我的桌子上便上了六个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瓶汉武御牌白酒和一瓶西部牌啤酒。音乐声轻漫。我觉得我确实饿了,便吃了起来。紫罗兰女子的身影不一会儿重又浮上了我的脑际。这使我的用餐添上了些许诗意的失浇和痛触。
不久,餐厅里亮了灯,灯光是淡淡的粉红色和绿色。音乐声爬上了我的心头。我开始慢慢喝酒。餐厅里走了几批客人,又进来了几批客人。一会儿之后,我觉着我醉了。服务小姐又给我添了两次茶水。终于,我喝完了那瓶半斤装的汉武御,晕晕昏昏地下了楼,踏着一路单薄的夜色和街灯往家里走。
回到家,我发现家里遭贼了。
我的寓所是三单元五楼三号。这是我到安喀拉拉以后唯一的物质形态的收获。这是政府的六号职工住宅楼,我是作为作家破格享受的这两室一厅待遇,仇达迄今仍住单位的单身宿舍。
门是被撬开的。我是在打算开门的时候发现这一严峻事实的。因为在我正要将钥匙插入锁孔时,我的门竟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屋子里自然是一片狼藉,抽屉,柜子,乃至床上的被子等,都被打开着。我觉得这对我有点太没有来由,我被这太突兀的事实击得半晌回不过神来。我好半晌之后才想起了该怎么办的问题,我拨打了收藏家仇达的电话和诗人兼警察哈布.扎比拉的传呼,尔后便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在沙发上呆着了。
仇达二十多分钟便赶到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这使他修长俊美的身材显得更颀长而又伶仃。他没有打领带,白衬衣领子随便地翻在西服领子的外面。长发披及衣领,略带一点鬈曲,有几绺耷拉在前额上,将那张脸衬得白晳而又冷峻。直直的鼻梁上沾着夜晚的寒气,使得那张嘴像是寒霜中的一枝玫瑰。额头上泛出智慧的光芒,两挑淡眉下那双大而黑的眼睛里浮着一层忧郁和迷惘。
“接到电话我就赶来了。”仇达进门后扫视了一下屋子这样说。
我说:“天有点凉吧?已是深夜了。”
这样说的时候,我抬腕看了一下表,是零点四十七分。
接着我们便并排坐着等待诗人兼警察哈布.扎比拉了。我看到仇达的两只白色的手绞动着。我想打开电视,但我又怕走动会破坏了现场的痕迹,这样,便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起身。我感到气氛有点压抑。
城市的夜声从窗子里飘进来。
“蔺若依还没有消息?”像是过了许久,仇达这样问道。
“没有。”
我答道。我感到我的心里依旧空茫茫的。大街上有什么人在歌唱。
“今年是个不怎么美好的秋天。”停了停,我试着又这样拉起了话头。
“是啊,这秋天不怎么样。”他应和。
接着又是静默。不久的时候,我们俩走到了阳台上。我的阳台一直没有用玻璃封起来。
我们俯瞰城市的夜景。
安喀拉拉沉浸在一片闪烁不定的灯光之中,几幢高楼像几根直立于黑夜中的透明的绿玉。街道上车灯在流动。不远处有一些人在走动。有一辆由两截车厢连接起来的大客车呜呜呜地从南面开过来在到了那个圆形花坛的西面的地方停下来,一群人从里面涌了下来。那是上小夜班的糖厂工人下班了。待人下完,大客车哼出一口气朝北开走了。
“那个盗门入室者此刻大概还在这个城市里蹓跶呢。”
过了一会儿,我说。
仇达没有动。“哪个?”
他问,侧影就像外国影片里的年轻主人公。
“就是来我家里的那个。”
我说。“我这破家里没钱也没便于携带出去的值钱的东西。他现在肯定很沮丧。”
“也许。”
仇达说。他还望着那辆远去的糖厂通勤车。“也许他这会儿正躺在床上为明天他的妻儿们吃什么穿什么在唉声叹气。他肯定是一个穷人,也许还有一个老母因为没有住院费而正躺在床上哼哼。现在的经济不景气,不少的工人都在下岗。当然,也可能他是一个吸毒者或是流浪汉。”
我看着那个通勤车汇入流消失不见。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