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车漫不经心地驶入了大漠,渐渐远去的阿拉塔尔山脉像一条娇情的母鱼一般甩了几下尾巴算是作别。我坐回身躺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我觉得有必要对这次阿拉塔尔之行作一番总结了。我让全部行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际浮过。
蔺若依的面影跳进了我的意识中来。我试着将她与紫罗兰女子同我的两番情景放在一起比较,我想以此对我个人的德行作一点较为准确一点的剖析和评判,但一试就不成功。我自觉这样做的结果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我是一个人模狗样的卑鄙无耻的下流之徒。
妻儿的面影也在此刻晃动。汽车发动机的隆隆声通过车厢、坐背传导至我的后脑在我的颅骨内轰轰作响。宇宙是无限的偶尔才有亮光闪现的黑夜,银河系是一条滑稽可笑的发亮的星光群缀成的带子。
地球,你转吧!蓝色的海和像浑身长满了癞疮疤的瘦驴的背一般的陆地,生命最终会留下多少?鹰鹫在蓝天飞翔,鸟儿在枝头歌唱,狼虫虎豹与人为伍,在丛林与城市之间呼号相闻。人类创造了音乐、舞蹈和一切的美,也破坏着美与和谐。美与和谐有时也是血淋淋的。城市的楼顶上有时也会落上一只两只的鸟儿,汽车的洪流要冲毁城市。
沙漠干燥而又敦厚,渴望生命是它们的唯一缺点。人类的先祖是猴子,猴子们又是怎样唱歌的呢?爱情是动物们吃饱闲得无聊了才有的事儿。人啊人。汽车在鸣笛,我睁开了眼睛,发现是几头牛在前面半跑着阻住了车的行路。车厢里的人们都觉得稀奇。司机在使劲地打喇叭,牛们终于让开了路。我的眼前浮现出了紫罗兰女子骑着大白驼奔跑的画面。车厢里的人们发出了一阵风吹过树叶一般的唏哩哗啦的笑声,可能是被汽车超过了的牛们的哪个作出了什么可笑的动作。
我打了一个哈欠。忽然,一个可怕的思想升上了我的心头,我想起了紫罗兰女子天亮前的突然潜走和那三声枪响。那三声枪响会不会是与她一人潜出帐外匆匆疾走的同时发生的事呢?会不会有其他可能呢?比如什么人守候着在她出帐小解时劫持了她或者事前一切都预谋好了呢?如果是这几种可能中的任何一种可能,那么,她可能就是一个可作各种推测或怀疑的女子了。
事实是那一时刻警察们在那里捕获了一伙文物走私分子。我细细回忆我与紫罗兰女子的每一次接触以及每一次接触时的每一个细节,我想起了她的那口小红皮箱,接着也想起了那个咖啡色衣肩的白颈项女子和她的三个同行者也提着的同样的小红皮箱。
是的,那两个小红皮箱是一模一样的。我想起我在把小红皮箱送给珠宝宫经理后出了门时忽生的警觉。还有一个光头一个络腮胡子两个汉子和一直紧随咖啡色衣肩的白颈项女子左右的那三个年轻男子。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真的,这里面巧遇太多了,而且纵观事情的全过程,客观的情况是,事情从我与提着红色小皮箱的紫罗兰女子的街头相遇开始,最后至三声枪响发现女子潜走结束。
又是日入中天时分,我想睡一会儿以息我心中的烦思,可是又到了考肯道班的地方。随着众人下车。饭我是一点儿没心思吃,便走过公路脚踏戈壁散步。天依旧是两天前那么的蓝,云依旧是两天前那么地飘,戈壁坦荡荡,叫人觉着气舒。我换了一副心境。我信步悠走,觉着长一双脚是十分美好的事。听着脚前有轻微的响声,便细寻,看到有两条与戈壁一样颜色的小马蛇在相互追逐。这是一种生命的乐趣。我盯着两只小物看。不料它们竟缠绞在一起,但紧接着我发现它们交尾了。
这使我心里羞涩起来,但却忍不住想看。两只小物缠绞着身子作着一种搏斗状,尾巴绞在一起在空气中打出尾响。戈壁很宁静,阳光很美好。我盯住两只小物看着,憋着不敢出一口气。时间极缓慢地流过。像是过了很长时间,两只小物脱开了,它们一前一后跑开去。我跟着他们走。我想,在它们看来,我肯定是上帝,在高空中俯视着它们的一切。约莫走过十几步,两只小物不见了。它们钻到哪里去了呢?也许明年的什么时候,它们的一个小马蛇儿子或小马蛇女儿就因着刚才的事儿而出生了。当然也有可能不会,这事说不定的。我开始往回走。
重新上了车,心情倒也宁静下来。也许是心境的原因,我觉得汽车如同奔跑的马儿一般跑得轻快。我试着睡了过去。我做起了梦,梦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在远远的一个地方朝我微笑。梦很长,但只有这么一个情景,一直延续着。醒来的时候,车已到站了。我提着行包下了车,安喀拉拉和我走前一样美丽。
我在大街上平静地走着,有一种游子归来的温暖感。我朝北走又朝西走,太阳生动地照着我的头和肩。马的得得得地走过,汽车在往来。街道干净而醒目。维吾尔的歌声在头顶的阳光中浮荡。条形花坛中的金香菊盛开得如同大群的蜜蜂在叫。我发现我来到了那天我躲了雨的那条大街上。我赶紧加快了脚步。在走到了南什字路口上的时候我站了下来。我在思考着是先去单位一趟还是直接回家,我想我一个多月前寄出去的两篇稿子该有回音了。但是迟疑了片刻我还是朝住的地方走开了。
不一会儿也就走到了我的住宅楼下,我抬头朝五楼望了一眼。感觉不错,是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我噔噔噔地奔上了楼。两脚停住后右脚着地在楼面上划了一个弧站定,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我走进去走过起居室进了卧室。朝床上看时,我吃了一惊。
是我的蔺若依和衣侧睡于其上。她睡着,一脸的静与安然。我觉得太有点意外,差点叫出声来。但是我马上捂住了嘴。我踮步向前,准备轻轻地吻一下她的腮。可是,这时候她醒了过来,她跳下床,赤着只穿着袜子的脚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我。
“你去哪了,两天了不见你的鬼影子?”
她说道。
我抱住她疯狂地吻她的脖子。“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你不打招呼失踪了十几天,告诉我,被哪个犯罪集团劫持去了?”
我边吻边说。
“去西藏了。”
她也热烈地吻着我。
我停住了动作,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到西藏去了?”
我说。“真是胡闹,差点把我吓进地狱里去。”
到这里,按照大多数文章的一般结构原则,故事就该结束了。但是,客观的现实事件往往都不是如此简单。当我继续我的经历,或者说当我继续深入我的经历深处的时候,我魂飞魄散并极其悲哀地发现,事情的究里竟是那样地悬念丛生和惊心动魄。
从阿拉塔尔归来的这天晚上,无论是从爱情意义上还是从休息的意义上,我和我的蔺若依都是极酣畅的一夜。
然而,惊怖的讯息终归还是降临了。这是第二天早晨的事。
当时,我和蔺若依梳洗过正准备早点,早话铃响了。蔺若依抓起了电话,她问了一句谁呀之后便把电话交给了我。
我接过了话筒。“哪位?”
我问道。
“我是小李子,你是夸父老师吗?”
对方是一个颇年轻的声音,有点急切。
“小李子?”
我在电话里有点自言自语地问,边问边检索大脑的记忆库。我觉得声音似曾相识。
对方提高了音量。“小李子,哈布.扎比拉的新搭当。”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那天晚上来过的新分配到公安局的大学生。小李子在电话中显得很紧张,甚至带了点结巴。他让我马上到县公安局三楼会议室去一趟,越快越好,有件非常重大的事,说如果需要他可以让车来接我。我被小李子在电话里的紧张得有点结巴的口气弄得心里七上八下起来。给我通话的无论如何都该是哈布.扎比拉,可是打电话的却是他的搭当,莫不是哈布.扎比拉,我想起了在阿拉塔尔宾馆吃告别饭时阿布都热依木讲到的阿克塔木死了一个警察的事。
我放下电话拉起蔺若依便往县公安局跑。
到了公安局三楼会议室门上,我让蔺若依坐在门旁的一个长条椅子上等着,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会议室里光线很暗。我进去的时候小李子迎了上来,暗淡的光线中小李子的脸显得很严峻和沉郁,远远的有一个姑娘小警察定定地站着,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会议桌一圈摆满了椅子。小李子让我坐下来,那个姑娘小警察在会议桌的另一头也坐下来。
真是哈布.扎比拉出事了。在阿克塔木对文物走私分子的围捕战中,我们的诗人兼警察哈布.扎比拉牺牲了。
我被这可怕的消息击倒了,瘫坐在椅子上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从小李子给我的简要讲述中对英雄哈布.扎比拉的牺牲经过知道了个大概。
8.27鄂博图月支王墓被盗案被我公安人员发现并立案侦察后,盗墓的A团伙与闻讯集成的谋求夺得A团伙所盗墓藏文物的B团伙立即在从鄂博图到安喀拉拉一直到阿拉塔尔边境一线全线展开了暗中争斗。由于A团伙的运作方式极为高超和周密,B团伙一直处于猫蒙上了眼睛一般的摸索追寻之中。14号夜里,也就是我的门被撬,哈布.扎比拉给我讲这个案子的那天夜里,月支王墓墓藏文物被A团伙成员运抵了阿拉塔尔口岸。
这一切已都在我公安机关的控制之中,并在从口岸镇区到各重点要口和判定可能是犯罪分子的出境点的口岸出境检查站、378号界桩附近、阿克塔木村北等等十七个重点区域布下了警力设卡防范。但是由于在工作措施的一个小小的失误,A团伙犯罪分子通过一种特殊的办法,于15日中午2时33分骗过了我公安人员的检查把墓藏文物运到了阿克塔木。
当时阿克拉木正在举行阿青弹唱会,给运到的墓藏文物的侦察和控制工作造成了严重的困难,致使此后的整个侦破工作出现了一次又一次失误。16日凌晨,我公安人员利用B团伙成员的失措行为组织了阿克塔木秘密围捕战。围捕过程中,犯罪分子开枪了,第三枪打中了哈布.扎比拉的心脏。就是说,前天早晨我听到的那第三声枪响中的最后一声正是击中了哈布.扎比拉的那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