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蔺若依出了公安局大楼。太阳有点刺眼。不远处的松树下,一群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啄食落在地上的松针和松籽。我们走出了县公安局大院。大街上车水马龙。是啊,这世界现在还不知道有两个美好的生命已离开了它远去了。我觉得晕晕昏昏的。一个哈萨克老人迎面走了过来。我一看,他是那个那天下午我在马掌铁市场里见到的卖冬布拉琴的老艺人,我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老人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我以为他是眼睛昏花跌跌绊绊地误挡了我的路。但是,老人在走到了我的近前的时候却停住了。
“你。”
我欲言又止,我不明白老人要干什么。我想作为一个卖琴老艺人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从他的琴摊前走过,他没理由认下我。
老人在我的面前站定了,手里还拿着那把冬布拉。和我那天所见相比,他已完全是另一副样子,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脸似乎已好几天没洗,沾着尘埃,两只眼睛没了一点神采,下巴上那把山羊胡子像是猛然间就枯黄了的草,挂着一些大概是口涎的水珠。
“你,大概是仇达的朋友夸父吧?”
老人用苍老的声音这样问了一句,他说的是汉语。
我不知该说什么,蔺若依也不解地望着他。
“你们去过了?”
老人接着前面的话又这样问,接着说道:“我看见你们走了进去,我便在这儿等着了。我一早上就在这儿了。”
我被老人的话弄得有点云里雾里。“可是,老人家。”
我说。“你说的我好象听不大明白。”
“老大爷,你是说你等我们了?”
蔺若依用温和的口气问老人道。
老人没有回答蔺若依的话,他的身子歪了歪,大概是要站得稳一点。接着,张了几下嘴,最后终于说道:“我是仇达的父亲。”
“父亲?仇达的,父亲?”
我不禁半张住了嘴。
我知道仇达的少年身世,他有四个都不好说出口的父亲,一个是仅具法律意义的父亲,即他母亲的那个屈辱的丈夫,另三个便是怕是永远也没人能弄得明白谁是的仇达小时候在村子里见过的那高村长、孙队长和郑会计三个,眼前的这位哈萨克老人怎么会是仇达的父亲呢?
“我是仇达的唯一的父亲。”
老人的口气变得生硬起来。“你们大概是知道仇达的身世吧?但是我认为我是仇达的真正的父亲,因为我是他母亲的唯一的合法丈夫。那三个坏驴欺负了我的妻子,但当时就是那么个社会形势,我没有办法,我受尽了人们的耻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那个地方。就那样,我来到了安喀拉拉。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这里的哈萨克人收留了我,他们教了我怎样生活,怎样放牧,怎样弹冬布拉和怎样唱歌。哈萨克人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乐观的人,我在他们的冬不拉琴声中和歌声中净化了我屈辱的灵魂,我成了一个哈萨克。
我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多年,后来我就干起了买卖。但是,我并没有忘记我的妻子,我的是不是出生了是不是长大了的没见过面的儿子,但我又没有勇气回到那个使我蒙受了那么大耻辱的地方去,我只能在思念中苦熬。但是,没有想到,几年前,我的儿子仇达却来到了这里,真是鬼使神差!虽然这时候的我的儿子已名叫仇达,已改名换姓,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我的儿子,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嘴,都和他妈长得一模一样。我为此专门回到老家打听了一趟,证明了他确实是我的儿子。
多年来,我一直相信我们汉民族人的一句话,乌嘴里掉下来的草籽儿,落在谁家的地里就是谁家的种。仇达是我妻子生的孩子,那他就是我们秦家的种。他到安喀拉拉来以后,我老偷偷地在他们单位的门上和他回宿舍的路上看他。我知道他肯定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屈辱的身世,便一直没与他相认,我觉得我每天都能看他一眼就是我天大的福气了。
他不知道我是他的父亲,可我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只要每天能看到他一眼,什么苦我都能吃,干什么都有劲!这些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我知道他是一个好孩子,我希望他幸福,我每天都祈求万能的安拉赐予他平安,他已经受了太多苦!可是,我没有想到,灾难还是降临了,魔鬼附在了他身上,他今天犯事儿了。你们不要瞒我,我知道他犯的事有多严重。
实际上十多天前我就觉察到了,可我没有办法阻止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那样一条路!现在我求你们了。这些年来我存了六七万块钱,我想全交给你们,看你们能不能借个什么门路跑动跑动。我没有什么奢望,只求能保住他的命。我求你们了。”
老人的这些话是断断续续说完的。最后,老人泣不成声了。我和蔺若依被老人的话深深感动,但是我知道我们帮不老人的忙。我想安慰安慰老人,但是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今天一直在等你们。”
顿了顿,老人终于擦干了眼泪。“我想你们公家人总会有办法的,我求你们了。你们住的地方我打听到了,我会把钱全送去。”
老人说完,身子一歪一歪地走开了。
我和蔺若依像被钉在地上了一般地木木站着。我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远处和近处的楼房。天上的云很白,大街上车水马龙,一辆一辆的马的得得得地走过去。最后,我们都回到了现实中,这时老人已没有踪影了。我和蔺若依顺着老人说完话后走的方向去追,可是,哪里都找不到老人颤巍巍的影子了。
我们只能往回走。
“你在想什么?”
一会儿的时候,蔺若依这样问道。
“我想哭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