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夏候庵若打开车锁推动自行车走出市公安局大门的一刻间感觉到那群他大脑峰峦上的鸽子又一次飞了起来。在一个过小时的时间里这样的情况已是第二次发生,啪啦啦翅膀拍动的声音如是比思想还轻的瓦块落下来掉进他意识的空谷。第一次是二十分钟多前在刚才离开出来的市公安局小会议室里那个年轻警察给他念那份所谓的询问笔录临近结束的时候。
画家夏侯庵若不由抬脸望了一眼大街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接着就跨上车座蹬动脚踏版下了门坡将自行车骑入街路插着车隙穿行到了街路右把了把稳然后习惯性地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撩了一把开始往单位方向走。夏侯觉得,刚才往车座上跨的时候,竟是有点儿吃力。夏侯边往前骑边看天空。半小时前还彤隆压顶雷雨大作的天空,一天的雨云,这半会儿就似是河里的一整块给击打开的黑冰块,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满天四散向各处,大片蓝色的天空斑斓地空出来,阳光便是从这些云块间像是晶亮的大玻璃片一般落下来,在街路、楼宇和楼前雕塑等其他建筑物间撞出一片片的明丽。
夏侯开始想他目下的处境。很显然他现在已是给牵入了一个凶杀案里了。
十个多月前在尼雅的那个晚上他是万万没有也不可能想到他和那个自己说是叫门格的梦一般迷离的女子在那个塔克拉马干大沙漠里的一夜风流到今天竟是会演绎进这般的一个可怕的故事通道里来,他无法也不愿认定刚才看过的那具女尸就是那个他钟爱了一年也猜测了一年的谜一般的门格。夏侯庵若坚定地认为,如是那般地认定了,那便真是一种惨忍。
他无法判断目下的这个凶案的出现将使他这些年来的风流故事是由此发生一个转折还是给最终揭出谜底。婚姻之外他生命中的三个女人霍贤伊已是如流星陨空而这个门格却这时候从这儿穿出一个近乎让他断魂的插曲。现在只剩得一个卜雨了。一年多以前的多数下雨天他都会期待一个诗一般清新温暖的思念。
每每雨天,霍贤伊多都会发一条短信过来。一下雨,我的心情便就特别特别地好,就特别想你!霍贤伊每次都这样说。而现在,竟是只剩了一种孤苦和虚弱统摄了自己。霍贤伊之走,就像是死亡故事里的狭长段落,渐渐变小,最后成为空洞的脉络。车身是有点儿晃。夏侯慢慢前行。大街已全然是一幅给雨水淋湿了的都市水墨,夏侯觉得这与他此刻斑斓寥落的内心是形成一种博弈。街树清美葱茏。洇湿的街面上一片一片的雨水汪洋,一街水一般的车流哗哗淌过,积水飞溅。
行人这会儿不多,因是刚下过雨,也都是一种一片一片南瓜藤上的大叶片一般脸儿被淋湿的神情。画家夏侯庵若感觉到他现在这么地真是无法适应他的世界刹那间就给完全改动的现实,他觉得这会儿已是很难以考定自己的灵魂的坚硬外壳裂开的程度了。想象这样的午后在雷雨后的街道上这般的任梦想抱着自己穿越飘摇的世界的行走定是很可笑。
矛盾的思想变成街路两旁颤抖的树叶,人们的梦便还剩得多少时间能变得活泼如水?夏侯再一次看天上的云,他觉出那些云仍是显出意犹未尽,似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雨事。夏侯恍是听到那十多块大大的黑色的云朵里仍隐隐有隆隆的雷声从远处沉沉炸响滚过来。根据太阳的西斜程度夏侯庵若判断在市公安局里刚才所谓的询问并没有用上多长时间。空气中有一种花儿的味道。夏侯记起,网刊美记卜雨说过都市牧场里楼宇是牧人车辆与行人是牧群。
夏侯想试着将思想聚拢来剖析刚才那个年轻警察在所谓的询问结束时算是总结性的话语的质地。
夏侯认为,门格死在这骊靬是可能的,可是他无法猜想若真是门格那门格生命里的另一个可能已经生成或者已经存在的由她由于他而衍生的生命此时会是一种怎样的遭遇。
年轻警察的最后念询问笔录的言语和口气单纯谨严恭敬而又显出在岗时间不长的稚嫩。呃,夏侯院长,整个的情况看来就是这样了。真是太麻烦您了。我现在再把刚才的笔录中结论性的表述给您念一遍你听听看有没有出入。画家夏侯庵若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细细理着年轻警察念的笔录的内容。年轻警察是在陪他堪认过了那具女尸的身份后与他同刑警支队支队长一起到了一个会议室进行了所谓的笔录后将它拿起来显然是作为一个必须的程序念给他听的。是他们两人面对着他一个人。
支队长是夏侯的朋友,既算是陪他,又算是程序规定的存在,这一点夏侯心里清楚。整个过程中支队长只是一支一支地抽烟,没插一句话。2012年7月17日上午10时20分许,年轻警察斟字酌句酌地念道,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接警后立即赶至大西洋宾馆909号房对凶案现场进行了堪察。909号房为普通标间,床铺零乱,有打斗痕迹。死者系女性,年龄约在34岁至39岁之间。死亡时间约为7月16日23时左右。
面部明显是因重物击砸致毁,颈部有重压痕,经检测为致死者至死行为遗痕。据该宾馆人员反映,909号房住房人住宿登记时间为7月16日下午16时27分,登记人名翟光安,47岁,贵阳人,身份证号XXX196511180017。现经市局查验,此证为假造。因该宾馆为新开,监控系统正在装配中,因而无法查到该登记人翟光安和死者的任何形象资料。仅根据宾馆总台登记人员及九楼楼层服务人员回忆,该住房登记人翟光安略胖,一米七过个头;该住房登记人登记当日傍晚19时过曾外出,21时32分许回宾馆,回来时即带来被害人,二人即时入909住房。
但住房登记人翟光安何时离开宾馆宾馆服务人员均未注意到。7月17日上午10时11分许,楼层服务人员入909住房打扫卫生,发现凶案发生。办案人员在室内壁柜内寻出破损的剩有三只藏羚羊形象的国画半幅,从床下找到一部一般为女性用手机,疑为死者所用。查检发现其最后拨出时间为22时44分23秒,拨出受信电话号为1389372XXXX,系本地机号,经查该手机持有人为本市骊靬画院夏侯庵若。楼顶上猛一串如是一个巨大的铁球掉落楼顶面又一串滚动一般的轰隆隆的雷声头顶滚过,混声撼动了小会议室里的夏侯和支队长、年轻警察。
踏着自行车前行的夏侯回忆起其时会议室里三个人的不同神情。其时夏侯是看了一下左面的墙,当时楼外雷电的几道闪光刚好从北墙的两个大窗户的帘隙里透进来在左面的墙上打出了几片白色的光。年轻警察停住了念笔录。夏侯也把目光收回来。但很快,雷声就过去,只剩了楼外一片的唰唰啦啦的雨声。年轻警察有点征询地望了一眼支队长。支队长是一点没有看出动过,仍是低头抽着烟,一劲原来沉默的神情。然而稍顷却是又有几声闷雷滚过。画家夏侯试着想像雨击大街各种可能的情形。
夏侯不想怀疑自己人生观中的一些暗角,他无法想清楚,是不是穿天洗地的雷雨往往会揪起人们内心里爱的激情浩荡。霍贤伊第一次与他的爱合穿透了自那以后以来他全部的人生。那是一个雷雨婆娑如同印象派一般的黄昏,霍贤伊来到了他家里。当时他老婆是送儿子去新加坡读书去了,是一个中新交流项目,儿子要在新加坡从初一读到大学毕业,第一次出门,老婆不放心。霍贤伊如约而至。
两人在一起在沙发上坐着说话不长时间以后就一起似是不约而同地就到了阳台上看雨。大雨如瀑。他们望着,似是各自的生命都像空洞的房间。霍贤伊的表情幽远而又是有点凄情的蝴蝶飞飞。景情所致,不久夏侯想起了一首宋词,不意间他便是轻语呤念,是那般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的一段。
那么着,如是那般情景中词动了意,霍贤伊如兰花般的脸转向了夏侯。她望着夏侯,看着眼睛里已早全然是泪水满旋。那般地望着望着她就走到了夏侯身后,先是游移了游移,但最后,她是猛一下从后面抱住了他。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他返身抱住了她,抱起了她,走进了客卧,将她扔到了床上。
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
一会儿之后那个黄昏就在少却腥红色星群的见证的情况下一块棉花似地沉入黑夜霍贤伊面影如诗画家夏侯唇间的宋词逐渐变得含混而湿软,而整夜屋外的雷雨如泻。办案人员17日下午约请夏侯到案对死者尸体进行辨认并接受询问。年轻警察最终是接着念下去。被询问人夏侯庵若,51岁。年轻警察念到。据被询问人夏侯庵若指认,办案人员所拣半幅残破的只剩有三只藏羚羊形象的国画为夏侯庵若所画,是一幅夏侯庵若起名《神羚》的国画的小半部分。
原画四尺全开,内容为十一只羚羊奔扑山野间。是夏侯庵若2011年国庆长假期间参加一个到乌鲁木齐才临时组合而成的以广州驴友为主体各地散客参加的塔克拉马干尼雅遗址旅游广州驴友团旅游回到新疆民丰县招待所时为一个自称名叫门格的女团员所画,夏侯庵若现场就赠送给了那位自称名叫门格的女驴友。按照夏侯庵若回忆,那次的那个到塔克拉马干尼雅遗址旅游的驴友团共38人,那个自称名叫门格的女驴友当时是同夏侯庵若一样属于散客编入,似乎是北京人,其难以说清其真实姓名是否就叫门格。
因为本案中的死者已被毁容,夏侯言其亦不能认定其就是2011年其在新疆民丰赠画的那位女驴友门格。关于凶案发生前本案死者给夏侯庵若的电话,夏侯庵若称,此前其并未注意到此电话,因为其日常从不接听陌生人电话。询问时本案办案人员与其共同查看认定,本案发生的7月16日晚22时44分23秒确有那部本案办案人员从凶案现场拣拾到的手机的手机号拨入该手机,确系未接。
情况就是这样。夏侯院长,您看有没有需要再补充的?念完笔录后,年轻警察这样问道。
这一天的第一次脑海中的鸽群就是这时候飞起。画家夏侯庵若一下子就完全陷入了鸽群的翅膀声里,半晌才听到年轻警察的问话。
唔唔,没有了。就这样情况吧。半晌,他在渐淡下去的雨声中梦呓般的答道。
两个月前的梨花盛开时节的一天画家夏侯庵若在自己十三楼宅屋的阳台上闲得没事一石子扔天空中去打下了一只鸽子。立时就发现了事情的蹊跷,鸽子的腿上绑着一封情书。情书内容只短短二十几个字,大意是发信人即情书作者如何如何想念收信人,希望收信人在收到情书后适当时候安排一个时间和地方他们相会,结尾是一句吻你吃你的小甜舌头的亲昵语。
看了情书画家夏侯在其后的好多天里不少时候心下都会生出起对事情的蹊跷之处的猜度。发信人和收信人只就是我你的人称代词,再无任何其他信息,显然,无论琢磨上多少天都是无法研知这情书两头的两个人儿分别都是谁是怎样的人美与不美帅与不帅等等的问题的,仅只能从情书结尾的吻你吃你的小甜舌头的亲昵语上判断出一对人儿的关系已是到了极其痴迷甜美甚至疯狂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