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么时代了,竟是还有人用如此的古老办法传递他们的情思。好好浪漫啊!当时,夏侯心下这么一笑。然而,就是从那天开始,夏侯发现自己的生活竟是出了问题,每天的某个时刻,他都会忽然地感觉着有一群鸽子啪啦啦拍着翅膀在脑海飞起来。有时候一天一次,有时候一天几次。
画家夏侯回忆着那天那只信鸽朴楞朴楞在手中挣扎着的情形。第二天他就将那只信鸽放飞了,他不好想象这只因为他的恶作剧而失职的信鸽是会飞到那儿去。您再想想吧,也许会有什么很细节的地方你忘了。他从忆想中给叫醒转过来,年轻警察在再次叮咛他。
没,没没。他这么喏喏嘴间遗出了几个字眼。这么地回答过夏侯立时对自己这般的不当的慌乱觉得羞愧,一霎间心里牵怨起那天打下鸽子的行为来。
他家的那处十三楼的宅屋里藏了过多的愤怨,他妻子的愤怨,霍贤伊的愠怨。画家夏侯庵若骑车来到了老新城区交界处的西南转盘前,天上的云开始滚涌。那个与霍贤伊爱合的黄昏及接后降临的夜晚,雨不久就停了,月亮升了起来。霍贤伊像白色光洁的鸟儿在夏侯身子下轻轻呢喃,夏侯说着宋词以及肉体淋漓欢畅的感受里对女性赞美的妙词夹杂一起的金葵花一般的情话在她的生命深处徜徉。
他让歇了雨去的银色的夜似一颗清亮的薄荷糖栖息在舌尖上。故事洁白的灵魂向上飘扬。夏侯觉感激着世界雨水丰盛的胸怀。他们爱合,睡去,醒来;再睡去,再醒来,再爱合,让欢愉的生命穿过睡眠,穿过梦境,穿过发光的时间,去往一个虚无的地方。夏侯的妻子九天以后回来了,她一进屋就闻到了屋子里另一个同类的异样气味,她从床上纤纤姆指与食指掐起一根细细的霍贤伊留下的长长的头发要夏侯做出解释,接着就一气哭泣。
我在家里无微不至地关心侍候着你支持着你事业的发展你就做这样的事?你大概不至一个吧?你这样拈花惹草对得起谁?她这样申斥夏侯。大转盘中间的巨形花坛招摇着给雨水洗过后的鲜美的妖娆,车流从四条街路汇过来绕着大花坛交合旋行分离。后来申斥角儿就变成了霍贤伊。一次她来夏侯家里时在门道里正撞上了要回家的卜雨。
你怎么能这样?你以一个画家的形象招徕那么多的女性的注目你是灵魂里还存一点真诚、专一与爱么?你真是一个毒蜘蛛!人两只脚,而你却是八只,细而长,逮机会就任它们中的几只粘上三个五个猎物。夏侯一无所对。卜雨早美丽的狐狸一样嘻嘻跑了,之后她见了霍贤伊见了夏侯妻子就什么事儿没有地姐长姐短地叫得亲昵。
夏侯在申斥和愠怨中感到惭愧,三十多年的奋斗确使他在全骊靬市甚至是全省出人头地。他一直坚持着人生的奋斗是一切的源头的原则,多数时候,他是都似苦行僧一般地刻苦努力,如饥似渴地读书,掏天凿地般地练线条晕染等等的表现力骨,他反复地画,呕心沥血地描述,他甚至让骊靬乡下极边远的小村子里的麻雀和隆隆升起的太阳的光芒在他铺开的蓝色纸页上生出思索的线条,让燃烧的红色的慰籍在画板上讲述历史与人生。
而许多时候,他却是会掉入一种他不能明白的痛苦,他不知道这些痛苦都是些什么,生命出现了暗角,往往,只有美好女性的阳光的照耀才可能使他攀出思想的深崖。画家夏侯踏着自行车走着,一霎间他听到了右边头顶上空的喧嚣。
那转盘西北角上拔地而起的几栋在建的高层住宅楼骨架的平顶上各层间建筑工人们在忙碌作业,不知是哪一个建筑工不知在哪里在几个楼体里叮叮咣咣的施工声里放着野野的歌唱在高空里。三四个高高的塔吊在周边插进云里。西南、东南,以及夏侯身后的东北三片,都是住宅区。从这转盘转往南进入骊火路大街走过两个街区拐往西走,就进入了通往市政广场的青鸟路街。夏侯加入了通往骊火路大街的绕行。
骊火路大街是车流最多的一条大街。画家夏侯贴右行着,一辆一辆的大车小车超着他从他身旁通过。天上的云在扩散,变黑。画家夏侯庵若任由着自己的思想与脚下的踏板一同旋转。他觉得从今天起他真是得很严肃认真地思考人世间还有没有真爱自己是不是在这个世界上还真的爱过谁他与那些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关系的女人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性质等等的问题了。
隔绝往昔的黑暗深处,他需要囫囵吞下字眼,啧啧细品这个红尘滚滚的世界现烤的神意。也是一个下雨天夏侯沿着世纪大道中间的那条隔离林水带逃着雨步行上班的中午他遇到了两个老人一个拉胡琴伴奏一个唱地唱秦腔。夏侯当时是看了一眼就快步地从他们旁边走过。两个老人是在那林水带中间下面有水流过的小水泥板桥上,雨早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唱着是位老婶,脸木土着,是站着唱,一身蓝色的旧衣,头发是麻白;老伯坐在一石头上拉,脸是干瘪的土色,比老婶略大的年岁,头发也是麻白,同也是一身旧衣。
二胡也是极老旧。夏侯便是在过了石桥的一棵可藏了自己身影的树下立了脚听。老婶的嗓音干涩而悲凉,唱的似是铡美案《诉堂前》一段,腔声抑抑咽咽,似是有点接不上气。夏侯意识里只充满了雨和给干涩的老婶演绎得老而凄的秦香莲的凄诉。咽腔不久就渐到了最激越处。然而这时却恰一阵猛雷雨落下,夏侯只得疾步跑开。夏侯往前跑了好长一段,仍听得那腔声在摇曳林间,雷雨中断断续续,如是断了的段段丝线雨中飘绕。夏侯边跑边想象着那时刻两位老人在雷雨中可能的情形,他想他们自是如雕塑相对而立,除了发出声的嘴和拉动着弓的手。
那情形是一种对生命的忠诚和执著地追求回忆与梦想的执著。夏侯骑行着,他拐进了青鸟路,他骑过了市法院、市检察院,两座楼宇都是有长长的梯级达至大门。夏侯不时望一眼周边的远远近近的楼。许多人在这世上走着,许多人都在梦中抚摸着异性的领带和裙裾猜想花朵的芳香,一栋栋的楼房里每天的晚上甚至是白天都有欢愉的呻吟中合法的或者偷情的种种的肉体的缠绞和搏击。
女人们的微笑都像日出,都像挣出云朵的月亮,都像沙漠璀璨明亮的宝石,都像别人梦里的黑暗果园里悄悄潜入的拂晓,她们的那一朵朵笑意的光芒都那般化作一缕风抚过男子的腿部。可是,都是精神的交合么?人们的面影就都是那般如是风中叶片一样散离和消失。你根本就是一个毒蜘蛛。人两只脚,而你却是八只,细而长,逮机会就任它们中的几只粘上三个五个猎物。我只是你的猎物之一,只是是其中最固定的。夏侯想起,自发现他与网刊美记卜雨的关系,有好多次,霍贤伊这样对他流露愠怨。
画家夏侯庵若骑车从青鸟路市政广场入口处进入到了市政广场。天上的云朵在扩大漫延和加厚。广场里有不多的一些闲人走动,也是见得一片一片汪亮的雨水。正有一股下山风从南而北吹过来,左南约三十米外的几块巨型广告牌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有两个也是正骑车路过的人风中给吹得有点歪了身子。巨型广告牌西南,是那两片种了绿草的不规则的人工土丘,上面人工栽植的塔松平头槐等风景树,远望去一目苍翠。人工土丘东面不远,那座如是童话的红顶白墙的木屋式房子已开始点燃雨云。
办公楼在市政广场的西面,十七层。画家夏侯庵若在骑着自行车快速往办公楼方向前进。但是在到了单位办公楼下的时候忽然就改了注意,他忽然不打算上楼去单位而打算去他的画室了。他下车掉转了车头方向。两点钟去公安局之前他给单位打了电话,说他有事要到市公安局去办,可能不去单位了。他的画室在往南走出广场再往南不到三百米的地方。是在一个烽火台型的建筑的顶上,那幢建筑晴天的时候在没有其他建筑物堵着的地方远看去就是一个红土色的古烽火台。夏侯很赞赏这幢烽火台建筑的创意。
整个烽火台实际上是一个十三层的饭店,是一个搞建筑的朋友开发建的,建好的时候把最上面的一个闲小间送与了他。画室就是这个小闲间。从那时起,他的创作甚至是其他的须隐秘的事儿便都是在这个小间里了。
但此刻这个禇红烽火台却是被在它前面的祁连石油集团的十九层办公大楼堵去。夏侯一边骑行一边回忆着霍贤伊的哀怨。霍贤伊每次就都是在与他在他的这个画室的九色鹿地毯上做完爱之后正半翻着坐起身的时候说那番表达她愠怨的话的,说的时候,眼睛望着夏侯,一条长而细白的臂支着宋词一般的身子,撑在地毯上的手压去了那毯面上一块有两只鸽子的画面,神情是一种疲惫,一种庸懒,哀婉,一种古典的愠怨,一种似是想着要挣出某种无形藤蔓但最终却是不得的无奈。夏侯常记起生命欢乐中的每一个细节。
那张地毯上霍贤伊躺过,网记卜雨躺过,还有几个画家夏侯已都忘了名字的女模特也曾躺过。夏侯是常常爱上他欣赏的那种别样的一两种脸型的女子。那样时候,霍贤伊那么地说着,往往是那条精致的腿的下半还在他的两小胫之间没有完全抽出去,八九滴晶莹的汗珠挂两个白美的乳房周边亮着。夏侯庵若想起了那块九色鹿地毯上的那只头上有佛的光晕的奔腾着的九色鹿的动势和那群鸽子的飞翔神态。
一霎间就忽然感觉到自己其时的处境与那幅织图,真就是有一种宿命的联系。那番话霍贤伊临死的三天前还那么说过一次,那次说过过了三天,她便出事了。霍贤伊说,你就是那样地毒蜘蛛一样地迷惑着我,而我却是飞蛾扑火,深陷于你迷魂的沼泽里不能自拔。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自与卜雨那次碰事之后,夏侯本是已以为自己已是经过了世俗红尘文艺界政界等等的许多洗礼灵魂早变得坚硬和麻木了,但每每其时看着霍贤伊那般的神情,便是再度的一次一次地觉得很羞愧和自责。
我将致力于我自己的全面淫荡,在这个尘世,对于这方面我还不能集中注意力。夏侯每一次都会这样地想起萨尔瓦多.达利的这句名言。而每一次一时间他都是一下就更不知道怎么剖析自己了。夏侯无限地琢磨起了自己人生观的卑下。
自然,夏侯已早是显而易见地感受到了现时这样的已是一个异常的物质化了的时代!夏侯看到,随着21世纪人类文化理念及生活方式的转变,性已似是不再如古时的牌坊肩负着神圣的道德使命了,性爱规范一下子就从好看的花窗框似的强制规范的法律化形式走向了个人契约式的绿藤交绕的自由关系状态,原有的作为社会性事件的彩旗哗啦啦飘的婚恋,转而为纯粹的似可珍藏和转送的香包一般的个人事件,一体化的婚恋模式为单个的如苹果和萝卜的多元化、个性化的婚恋方式所取代,性行为的基本社会学和政治学及伦理道德功能日渐为其多样性的文化及人类学功能所取代。
已经有雷声响过来,又一阵风吹进广场,几缕旋风转动着举起。夏侯加快了速度。他不意间望了一眼北面的市政大厦,有云从两楼间的空洞穿过。东面的财政大楼前的那幅巨大的广告牌在风中颤动着摇摆。市政大厦显出一种平常见不到的灰绿。十几天前大厦里发生了一起耸人听闻的迷情案。一个女子从十四楼光着身子跳下香消玉损。女子裸着身子,从十四楼的厕所的打开了一扇窗子一纵身就跳了下来。
夏侯想象着那凄美一跳的情形。那女子打开那扇窗,站稳,接着长舒上一口气,然后,一纵身,像一条星光中白净的鱼,跃起,在青灰的玻璃的楼楼外划出一道弧线,飞出一段空间,接着,就下坠,下坠,下坠,最后,乓哧一声,落地了。是一个新从下面一个县里调入市机关一个部门来的干部的妻子。据说原因是这新调来的干部在调来不久就在市里认得了一个美貌相识,就和妻子闹着要离婚了。妻子自然不同意。
妻子在来到市里以后在一个沙发制造公司里正找了一个工打。对于丈夫的负心,妻子采取了拖的办法,这新调来的干部就不回家了,吃住都在单位。一个深夜,这干部的妻子来单位找丈夫了。她带了一瓶浓硫酸,哄丈夫说她已经想通了,离就离吧。今晚,就再最后睡一次,算是身体的告别吧。说着就脱光了衣服。干部一听很高兴,也就按妻子说的两把三把脱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