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中的莫高窟立崖是一种石灰色,但他想让这种色调透出暖调。
他们让自己站在各种艺术思想和艺术样式的边缘地带,夏侯玩一边涂着一边味着关于后现代绘画的片言只语,他们怪诞地怀疑世界,以从中获得了一种艺术视野上的空明和创造上的自由,使得他们能在摄影和绘画、具象和抽象、传统语言和当代媒介、观念的现代性和后现代性、意识形态的左派和右派之间随心游弋,以一种克制而坚忍的态度进行着驻留和颠覆之间的工作。
这般地画着,门格的那张脸在夏侯的眼前渐生真切,夏侯想起了在那片金黄如梦的大漠里骑在驼背上的广州驴友团组织者大杨对这个自己说是叫门格的女子的团员的评价。
大杨几次在说其他的事儿说到她的时候都把她说成是白日梦幻女神。
夏候认为大杨有权对这个上穿白T衫下穿上黄短裤的美丽的身外塔克拉马干嘴里却是说着另一个世界里埃及女王与法老的对话的只言片语或者是罗米欧与朱丽叶对白或是其个大家其时已熟知了的塔克拉马干神秘故事的细节描述的女子作出评价。
是他在大伙儿在乌鲁木齐那个名叫美丽的热瓦甫宾的馆里在为从哪里再发展八九名成员以降低最终将落在每个团员人头上的导游费行李饮用水押运费等等的费用一筹莫展的时候是他把她和另外几个散客从宾馆的波璃门外领进来介绍进了探险团此后的行程里也都是他在给她好多的照应。
在大杨把她介绍到全体团员面前的时候大伙儿一下子都有点嘘不上气的感觉。
她是一个那种奇异的美丽,颇现代,又颇自然,但从脸上到眼情里,还有那两瓣桃花一般的嘴唇上,都是浮着一种遥远的梦幻一般的迷离。
她那么地站着,但最后,却是笑了。
而夏候,一路上对她最突出的印象或者是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感觉是,她竟是那么大把地花钱,大把大把地花。
睡眠上涨着湮没过梦想的岸堤。
旧画上的脸被月光烤白。
夏侯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画内画外移行。
时钟可能会在匿名的塔楼里敲响。
疯舞狂涛的句号。
话语的黎明。
沉睡团团包围的房屋。
几点清醒的房间。
瓦灰色皱眉沉脸,暗褐色沉沉入睡,紫红色在灯光下自行脱落。
夏侯轻轻涂染着。
这般地画了约四十多分钟,画家夏侯庵若觉得有点累了,他将画笔搁色盘上离开椅子往后退了退要倒下一般右掌撑地地歪着身子坐在了地毯上。
他长长舒了口气,盯着几处他新添和补染过的画面看了一会后最后低下了头。
他觉得刚才所作所补总体上还算满意,他想休息一下了再继续画。
他估摸了一下觉得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时间,他算出就算卜雨一下班就往这里赶到画室里来也咋也是得到六点半以后了。
他不由扭转头朝搁手机的那板桌的桌角望了一眼。
手机一直没响,估计刑警支队长朋友大可能今天不会给他打电话来了。
夏侯将头转了回来。
他把目光投到自己屁股压着的地方。
他发现那里刚好是九色鹿头部上方的一块,九色鹿的一只长长的角正抵着他的屁股边。
夏侯盯着画面上的九色鹿头部细看。
忽然,夏侯的心一阵给什么拧着似地难受起来,他感觉到腑腔里有一只手伸了进去,他的心被那只手捏住了。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他看到那块九色鹿的画面开始幻化,他想起了霍贤伊卜雨还有那两个模特女子一个一个生白的乳房腰部臀部以及美白的大腿以不同姿态在那里隆起曲升扭动蛇行的种种情形,那块白骆驼毛的上面那块沉香的色彩上面那片棕树色的神话的上面,那些滚圆的曲线曾经舞蹈,一张张月亮似的面影生动的桦树叶般哗哗翻动,透明的爱情变成液体,呻吟似是空谷深深的山的那一面传来。
那美妙的时刻,霍贤伊的身子每每都如是一首宋词或是《诗经》里的一句氓风。
夏侯想起来,霍贤伊每次在那样两个人的灵魂都即将融入红色的血的时刻都要让他长长地念一首首的宋词或者诗经小句。
他便给她念那些句子。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他念。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听。
一时间,她已是泪水涔涔了。
有一只苍蝇飞过来。
夏侯庵若打了一把,没打着,苍蝇飞走了。
夏侯把思绪转到了霍贤伊的被害上,他感觉到他的眼角有流出来。
霍贤伊是十个月过前走的,走得很悲惨。
当时是卜雨第一时间找到他告诉了他消息,已是事发的四天以后。
第二天的下午才找到尸体。
夏侯记得当时卜雨一脸凄凉地这样讲述她知道的情况。
还在她的车里,是给勒死过去的。
车在城郊的一个大水渠边停着。
说是头一天下午接高二补习的女儿去了,出去就没有回来。
她老公晚上见人没回来就出门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报了案。
案子很快就破了,是抢劫杀人。
一个流窜案犯做的案。
便是那样,夏侯在那段时间度过了很长一段很艰难的时日。
有几天,他甚至是大脑里不断地出现幻觉。
某一天起他忽然发现他记不清是哪一天的他的曾是梦里出现过的不少人竟是忽然在他的现实的生活里或者说是真实世界里全部出现了,且一个一个都是那种特别的神情各异话灵活鲜。
他不知道那是真的他的生活中本就有过的那么的一个场合那个场合里那样一些人真就出现过只是由于在某个他后来想不起来是哪一天哪个时刻里喝醉洒了意识变得混同后来无法清晰地理得清了还是他仅就只是作过一个有那样同样的场合那个场合里出现过那样一些人的梦。
他觉得一切都让他无法想象。
他发现他是老发生弄不清他曾经的梦境和他生活的真实的界限,他老是将作过的梦和经过的事弄混。
他只能任凭着后来的事自在地按着它们意发生和发展下去。
就是在那样时刻,他去了尼雅。
夏侯从地毯上站了起来。那几个苍蝇还在飞着,他够着用手打它们。仍是打不着。这么着,夏侯觉得是心里好受了些。他向窗子边走去。走到了窗前,他撩起了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他发现,雨竟是早就停了,一世界的夕阳的光照。陶片往往可能割破梦。夏侯记起了三十多年前在柳园小镇周边的戈壁滩上拣小陶片追着小马蛇那些个黄昏。小马蛇,去上学;腋下背两个红书包,一边一个。其时不少时候,小霍贤伊这么一边跑着,一边拍着手儿嘴里念唱着这首童谣。夏侯捏着窗帘角的手停住了。他低了头,再一次看自己的裸体。他看到了那两个嶙峋的膝盖骨。时间像他刚才打过的苍蝇飞过。约是过了斗分钟,终于,他放下窗帘往回走。他要把画画完。他走到画架前,弓下身拿起了笔。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当当当,三下;当当当,又三下。是卜雨的。
他放下笔,向着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