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古币吗?”
老人的声音如同扇动着的蝙蝠翅膀一般扑楞到了我的脸上。
这一下,竟弄得我回不过神来。细看老人,他的头正升至我胸脯的高度,苍老的脸真像是一块沾着风碱的干胡杨树皮,一双沾着眼屎的眼睛正往上凑着,是一副可怜而又执拗的神情。
我嘴唇嚅了嚅。“什么?”我像是没听真他的话。
“古币。”
他重复了一遍,说着的时候,那只像是扭成一疙瘩的干榆树枝一般的,捏着半块破旧发黑隐约可看出有一种模糊而又古怪的,我从未曾见过的文字和图案的兽皮的手往我眼前举了举。“古元币,元代的,你懂吧?”
他边摇晃边说。
额勒敦可在元代的时候是一个正黄旗王爷的领地,据说当时成吉思汗曾印行过一种羊皮货币,但只印了一批,流行时间很短,现在很珍贵,可想现在晃在我眼前的这张定不会是真的。
看到我不语,老人将那只干榆皮手又往高举了举。“买吧,先生?二百元你就可以拿去。金贵呢!”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另一只手抖抖缩缩地伸进了他的左衣口袋。那只口袋和前襟沾满了油污。终于,他从那只衣口袋里又抽出了两张,“这可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就这三张。”
这时,我举头四顾。我想看看那位白娘子此刻在哪里,我想如果她和我一样是外来人就和她去住同一家旅馆。可是,下了车的人伙里没有她的身影。“不要,我不要。”我一边对驼背这样说着一边继续搜视那少妇。
“买一张吧,你来一趟不容易。”老人还想纠缠。
我转回头狠瞪了他一眼。“我不要!”我悄声而又发狠地这样说了一句。
驼背怔了怔,接着,便像霜打了一般地松下了身子。
我提起行包绕过车头向车的另一面走,我想那白娘子说不定在那里的什么地方站着。可是,那里也没见到那少妇的影子。我停了停重又走了回来,我觉得有点丧气。再看那老头时,见他已向北朝着广场北面的北方边贸大厦与两栋住宅楼之间的敞开处走去。我感觉到这驼背有点奇怪,这么多车上下来的人,他单纠缠我。
候车楼前人们的说话声在小广场的阳光中飘零,从公共车上和我一同下来的人已开始四散走开。我不知道那位白娘子脸型的少妇此刻去了哪里。顿了顿,我决定先去找侯丹姬。我想如果白娘子脸型的少妇和我有缘的话我定会再见到她的。在我走向一个右手旋着两个健身球转悠的老人打算问路的时候,我不由又向那驼背走的方向望去。发现那驼背老人此刻已走到了北方边贸大厦与住宅楼之间的地方,身子摇晃的样子像是十分困难。看起来,有一条路从那儿伸了出去,老人的头摇晃着北面远处一片浮着白云的天空。
旋健身球的老人给我详细地指了路,说从那条路下去往南就可以通到三环路,蛇穿巷17号就在三环路东端再往下不远,很好找的。我顺着老头指的方向看,老人指的正是驼背老人走的那条路,他此刻已走得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的驼背和驼背之上歪着的戴一顶破旧帽子的头了。看来从那儿往南是下坡路,我赶紧提起行包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我发现广场这里实际上本身已是城的东端了。出了小广场往南拐,确是下坡路。望下去路东是片不甚整齐的平房。平房的东缘,还有一些棚屋。一出敞开处我就又看到了驼背老人。在我往南拐的时候我发现他回过头像是早就料定我肯定会跟他走一样地看了我一眼,看罢,又继续走他的路。我与他之间的距离约莫是三百米,我就这样远远地与他拉一段距离走着。
侯丹姬小说中的情景这一刻浮上了我的脑际,我觉得从城东端的建筑情况看,她大可能是一个绝对平民的女子。这样一种地位,受欺躏是绝对有可能的。我开始想象她此时此刻的情景。但我却一点也想象不出来她会以怎样的一种表情作事,写作。她能写出那样的小说,我觉得她肯定是一个不俗的女孩,肯定是一头的披肩垂发衬托着一脸的白色忧郁的那种。
“喂!先生,看是不是你的钱包丢了!”正在我胡乱地想象判断的时候,几片很轻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忙转过头,循声一看是一位年轻人正走在我的身后喊我,他手里拿着一个棕色蛇皮钱包。我左右看了看,发现前后再无别人,只有一个大概是从我身边走过的中年人在我前面走着,但已在离我十多米以外的地方了。在更前面不远处的房子前有几个年轻人在脚踢着街砖聊天,自然不会是丢东西的人,那个驼背老人此刻也已没了人影。很显然,被喊的除我再不会是别人了。我看到,我身后的年轻人喊我的时候,前面街边聊天的年轻人中的一个还朝这里望了一眼。
“噢,不,我没有丢什么。”
我并没有停下来,只是一边走一边这样回答,年轻人的好心让我心里赞许,但我知道我的钱包不会丢落到外面的,我出门旅行老是把钱缝进内裤袋的。走过那几个正在聊天的年轻人的时候我停住了步子,一条从西弯过来的大街道铺在了我的脚下,我想这大概就是三环路了。这时那个拿着钱包的年轻人已和我并齐走着了,他是一副丧气的样子。这使我有点儿过意不去。我看到了那位中年人,他已向西走到了挺远的地方。这一刻我猛然想到年轻人拣的钱包弄不准是那中年人的。“会不会是他的!”我对年轻人指了指远处匆匆走着的中年人,并打算举臂喊住他。
可是我伸高的手臂马上被年轻人压了下来。“哎别叫!”
他低低地对我说到。“不是你的就好,算我今天碰了运气。”说着,他便作出了要离我而去的样子。可刚走了两面步,又退了回来。
“嗨,我看还是这样吧。”
他说,“好运气我一个人独吞了也不好。”
说着,他拉开那蛇皮钱包看了看,并把我往路边拉了拉,“这像是两千以上呢,不如咱俩各分一半吧!”
这一刻,我立即想起了我读过的一篇写骗子在街上骗人的文章。
“算了,我不要。”我说。
大街上八瓣梅花如两垅浮在半空中的粉红的雾。
年轻人慌忙挡住了我的去路。“不行,你说出去怎么办?”他说。
“不会的,你我谁也不认识谁。”我说着,开始寻找甩开这个年轻人的路。我看到直走过去的地方有一条新修的房子形成的小巷子。
“不行,我不相信你。”年轻人说,天灵盖正中鼓起了一块横肉。
我感觉到胸中有怒火在升起。“别来烦我!你想诈骗我?可借你这一套太低劣了。”我提高了声音。
年轻人脸上浮出了冷笑。“算你明白,哥儿几个今天就敲定你了!”说着,他推了我一把,并在这当儿把那个蛇皮钱包塞进了我的上衣口袋里。
我一时没了主意。那几个聊天的年轻人见状停了说笑走了过来,看来他们和这位假称拾得钱包者是同一伙人。我处于一种被包围之中。
阳光在淋落,八瓣梅花儿如雾。
“咋回事!”围近前来的一个鼻子有点歪的年轻人问,并把两只胳膊甩了甩。
给我塞了钱包的小伙子头朝我歪了歪。“他偷了我的钱包!”他说。
歪鼻子听罢一个猛跳冲上来一把攥住了我的衣领。“这还了得!给我捣!捣断他的勒巴骨!然后把他身上的钱给我全部都搜回来!”
我闻到了他嘴里喷出的臭烘烘的烟屎味。
随着歪鼻子的一声令下,一阵脚踢拳打已噼哩啪啦地雨点般落在了我的腰上、肩上、腿上。然而,落在左脸上的一击却使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知道我现在只有挣脱开来像狐狸一样奔逃一条路了。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头猛一使劲挣开了那只攥着我衣领的手,又顺势将行包抡起来一顿狠甩。两个年轻人哎哟叫着趔开了身去,其他几个也一时愣了神。我就趁着这个空儿撒腿开跑。我一跑,几个小伙子一下醒过了神,马上转过身开始追。
我疯也似地奔跑起来。我先是向东南我原先看好的那个小巷子方向跑。即而是拐转方向再往西跑。我拐上大街后向西狂奔,我听到了后面咚咚咚的奔跑声,我还听见他们中的几个在喊着什么,大概是抓小偷什么的之类。我狠劲地奔跑,我多么想这时候眼前突然能有一个见义勇为者出来。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