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化年间,这一年春日里舒服的很。御花园池塘旁,一身着华贵锦缎、高高发髻上簪遍了金步摇、金华盛,又加了许多的绒花点翠的妙龄女子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从她嘴中唱出的曲子婉转飞扬,传遍了四周宫苑。
不久远处传来了一阵与这歌声很不搭的脚步,随即一个声音在这女子耳边响起:“贵妃娘娘,康贵人殁了。”
听着这话,那女子并未搭理而是继续这俏丽的歌声,这事情看起来和她没有一点关系。总算是悠悠扬扬的哼完了最后一个调子,这女子方才转过头问了方才那传话的小内监:“本宫唱的好听吗?”
听那小内监连连点头,这贵妃娘娘方才满意的抽出一张绣帕,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汗水,斜了个眼,冷笑一声:“陛下最喜欢的便是本宫这歌声!陛下说本宫这声音宛如百灵呢,那小蹄子算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说本宫的出身,说本宫曾经那贱名?那也是她叫的?不知陛下给了本宫新名字吗!”
随即这贵妃由人扶着慢慢起了身,随手揪了张叶子甩进了池塘:“本宫就是出身再低贱,谁让陛下喜欢?照样能得四妃之首!她就是出身名门又怎样?不还是个小贵人任本宫宰割?”
一旁小内监听了这话连连点头,接着这话茬直说那康贵人真是不自量力竟也妄想和自己主子作对,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这般下场——被贵妃手下几个小宫人暗地里连拖带拽进了个假山中几个石头砸没了命。
听着这般奉承和一旁宫人附和着的奸笑,这贵妃满意的笑了几声。虽是如此狠心,然而那美貌却也染遍了荷塘。
要说这美女当真是美女。如描似削的身段,口含朱丹,举手投足都是一分娇媚惹人怜。平日里即便松松挽就宝髻,一分略施粉黛便已经动人;若再浓妆珠翠、锦缎罗裙,便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更何况她那歌喉婉转,与瓦肆烟柳之中,直直的将出游皇帝的心都勾了去,连日带回了宫。这轩辕锦平日里最是好美色,加上这曼妙身姿与莺莺歌声,又会哄得自己开心…便不管众人进言,直接将这人封了个贵妃,一下位列四妃之首。
至于那名字,小馆儿里旁人只知道她姓华,便因着歌喉取了个称号:巧儿莺。还是前些日子,轩辕锦说贵妃一直叫小名也不妥,一时兴起赐了个新名,却是那日月凌空之“曌”。
听完了自己喜欢的消息,又得了一大片的奉承,华贵妃满意的转了身打算回宫去。却不料这一转身,赫然看见一小少年远远看着她,满是不满与生气,惊了这美人儿一跳!
“是荆儿啊…吓死你娘了!”华曌抚了抚心口,走向那少年:“春假回来了?玩的怎么样?”
“嗯。”轩辕荆冷冷应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春假回来必须要拜见一下他母妃,他才不想来!他与这华曌的母子情,并没有寻常母子那般亲近,反倒颇是生疏。
见轩辕荆这般,华曌也不做何表示,本来她对小孩子也没什么感觉,就算是亲生的也是一般。她心里只有荣宠和富贵,这些年她还能像个母亲那般养着轩辕荆、催他学习,不过是因为她知道一旦轩辕荆成了太子,自己往好了说直接挤掉那不受宠的秦皇后入主坤载殿,往坏了说也是个太后呢!这一点母子俩都心知肚明,也不需挑明个什么。
见着华曌从自己身边走过,擦过一身香粉气,轩辕荆嗤了声,冷冷说了句:“儿子听说康贵人死了,是母妃搞的吧。”
这华曌或许最好的一点便是做了也不会刻意隐瞒,当然除了对轩辕锦。在他面前自己可是娇小可人儿的百灵呢!但对着轩辕荆…再怎么讨厌自己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根绳上的蚂蚱!
“哼!”轩辕荆冷冷一笑,看向了飘扬的柳枝,周围一派和睦,语调却很是冷淡:“母妃可真能!定是要将这身边化成一片空无只剩自己才好…自己还不够还非要拉上儿子,也不知这康贵人如何招惹了母妃啊,难道也像湛弟弟一家那样惹了母妃?”
华曌听了顿时怒火冲上头顶,这春里的日子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紧紧攥住了拳头。她最听不得别人揭她的这些,若换了旁人早就上手打了。但毕竟是自己儿子,大庭广众的万一被人瞧见了可不好,硬生生忍了下来,咬牙切齿回着是那姓康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竟说自己曾经那巧儿莺的贱名字,说自己麻雀变不了凤凰…自己这般位份还治不了她这小蹄子了?!
“小蹄子?呵呵呵!”轩辕荆冷笑了半天:“你的位份?治她?你可还记得中宫皇后还在呢!母亲不过因个名字就要了人家的命,真是有趣。可也不知道,是谁之前还等着旁人叫自己‘巧儿莺’…”
这话一出口,轩辕荆便知自己说了错话。只见一刹华曌转身扬起胳膊,伸开的手掌“啪”一声打在了轩辕荆脸上!这小少年的脸顿时红肿了一大片,眼泪因着疼痛流出,却也只是因为疼痛,无关这是母亲还是谁人的一巴掌…
“我告诉你轩辕荆,别一副自命清高的德性!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早也送你去那偏远之地了,就和轩辕湛那小子家一般,无非是再编个病再卖个宠的气力!以后别再和我提那些个讨厌的人,再敢提看本宫不翻脸不认人!”训了好一通话,华曌甩了甩曳地的裙摆昂首阔步的离开了,毫不顾忌自己儿子红肿的脸是拜自己所赐…兴许还烦着轩辕荆惹了自己不高兴,定要长了几根皱纹…
见母亲走了,轩辕荆也不做什么表示,继续转头看向那杨柳依依。奶娘心疼,上前想带他去敷敷药,可却被这小皇子一把推开,惨惨笑了声便走开了。惹得奶娘一阵心疼:这般可爱又聪慧的小皇子,连皇上见了都连连夸赞,那般得陛下喜爱的小皇子,却如此不讨母亲欢心…亲子一场,仇人一般…
看着斜阳渐渐映照在碧波之上,轩辕荆也没什么回宫的心思。这几日春假,他在夏日里避暑的外苑中遇到另一个少年——他清秀的很,和自己一般大小,可看起来比自己可幸福的多…听说是尚书府的大公子,说话也是那般有条有理,且对自己也是那般信任鼓励。本以为那里的快活能持着几天,想不到一回来就是这般光景。
“曌?呵呵呵…”轩辕荆冷笑了好久,念叨着父皇不久前赐给母亲的新名字,不觉恩赏,只感讽刺。这曌一字,日月当空,颇为大气震撼!若非帝王,也只该有那大家高位之女,至少也是圣德之人方可用此名姓…自己母亲?如此高位,四妃之首,一口一句的恶言当真也是登不上大雅之堂!
或许那康贵人说得对,自己母亲就是变不成凤凰的麻雀。贵妃…也不知这烟柳街巷出来的人,出了那身衣服哪里还配得上“贵妃”这二字…倒还不如叫那“巧儿莺”,黄莺一般啼鸣寻着其他鸟儿的注意,夺得人们的一阵掌声欢呼,也算名副其实。
在这世家大族主事的时候里,轩辕荆既是皇帝最喜爱的长子,更是比旁人见惯了那些大族中,双亲皆是出身大家的孩儿们,谈吐不凡的指点着世事沧海。那秦家的公子便是个很好的例子了,那般自信、坦坦荡荡,根本不像自己,独一份皮囊罢了。看着天色渐暗,轩辕荆一时竟出了这番心思:若自己是当日里秦皇后生下便死去的小儿,或许比自己现在还好罢…至少得个解脱,与世无争…
晚风渐起,奶娘提着灯来循轩辕荆回去。将依偎母亲的那份情感寄托在奶娘身上的轩辕荆,平日里对这奶娘很是尊敬。见她来循自己方知自己已然在此处站了一整日,明日便要继续去上课今日还是早些歇息为好,轻轻叹了口气,牵着奶娘的手慢慢回了自己那个毫无温度的宫室。
一路上,那被遣走的小堂弟一家声音犹在耳畔,被自己母亲铲除掉的一众好似死死抓着自己一般让自己总是又那么一股负罪感,还有那一出生便没了的小皇子,以及那些因着自己而或被贬或获罪的弟弟们…然就算这些,就算母亲对自己只当个权谋富贵的工具,也不足以成为轩辕荆对他母亲这般冷淡无礼、这般嘲讽无视的全部理由…
真正让他死了心的,让他母子二人成了这般样子的,另有隐情。那丑事以致轩辕荆听了后都难以启齿,一时如坠地狱!纵然传个自己话的人已然不在,这话却像个巨石般彻底压倒了自己,从此万劫不复。
夜深风露重,正是因为那隐情让轩辕荆耻于面对任何人,也更加疯狂的珍惜自己现在这位子…在这冰窟般的宫室中再多的烛火与明灯都无法暖了自己,只有每每想起那秦公子的话,轩辕荆方才觉得生命中的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