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母妃索性也看透了我,一直到去世再也没去见过我。我也是听宫人说,她死的前些日子很痛苦,不知是不是先帝知道了她做的那些个事要带她下去呢?呵…”轩辕荆苦笑一声,母子几十年到头来却是这个光景,真是讽刺!
轩辕荆就这般靠在秦弘肩上,一点一点说着曾经的黑暗与无助,空中彩云随着他故事的结束,也落幕了自己的表演,跟着清风一同散去了。
“我母亲,自登上贵妃之位,自生下了我,便再未从‘硝烟’中走出…”轩辕荆停了停继续念着,慢语轻言像说着话本一般的云淡风轻,诉说着自己儿时不愿提及的时光。
“她害了那么多人,皇后、妃嫔、皇子…倚靠着圣宠一步步走向黑暗。她那么好看,不可方物,像仙人一般,却那么狠毒…为了自己和我的荣耀未来,害人性命。终于,她赢了,她把我推向了至尊之位…可我却开始嫌弃她,直到她病逝…呵…”轩辕荆冷哼一声,抽了抽鼻子,叹了口气。
这声叹,包含着太多。昔日贵妃双手沾满鲜血,将这本就是个错误的小儿推向他并不喜欢的高位,将那么多人断送在路上,将这不过二十五岁的皇帝培成了孤家寡人…
说着说着,直到口舌干了,心泪竭了,轩辕荆终于停下,低着头低声啜泣起来。秦弘一面听着,也如承受了他那般苦楚一般的感同身受,也因着他能一直记着自己的话而感动不已。细细扶着他,只低声言语着:“日后有我伴着你,这辈子下辈子,到天地尽头…”
“你不在意我那深藏的秘密?”轩辕荆问了句,他不敢说出,他怕说出来了秦弘就要离开了他,天下都要离开他了。可是他从未遇到过这般交心之人,也真的好想托出,待时机成熟之时…
本以为秦弘会好奇,却不料秦弘摇摇头告诉他谁人还没几个难以出口的秘密?那是他的事,别人自不必知道。自己只需伴着他、护着他,其余之事自己都不在意。
如同船夫撑着小舟终于等到了自己所念的客人一般,得了安抚的两人静静依偎了许多时候。不知过了多久,寒气袭人,北风卷起层层雪雾,吹醒了茶醉之意。
轩辕荆慢慢站起了身,挪着步子:“夜深了,该回去了,不然要惹上风寒了。”
因着醉意还有些冲头,二人只缓步前行,倒是细细赏了一番这明月皓雪景。到了筠茗宫,秦弘见轩辕荆没有言语的只是往门里走,便也不加多言,摒退了宫人后跟着进去了,带着微微笑意,月色正朦胧。
内阁里早已烧好了暖炉,而正厅却因风雪霜寒吹的冷了很多。
“这厅堂很是冻人。”轩辕荆搓搓手,看着秦弘:“可是离昊祜殿又有些远…”
秦弘莞尔,隔着衣袖拉住轩辕荆的手指:“阁里暖炉烧的正好,何不进来好好歇歇?”
次日已是晴空万丈、苍穹湛然。筠茗宫的门槛,一早便被赏赐踏破了…
“陛下有旨:筠茗宫婉仪秦氏,贤良淑惠、德行甚佳、出身名门、誉冠后宫,特晋封为贤妃,掌后宫诸事。自此事无大小巨细皆交由贤妃打理,钦此。”
宣旨太监读完诏书,待秦弘谢恩起身后,便是小内监们捧着赏赐的进进出出——
“陛下赏秦贤妃:同心同德琉璃灯一盏;喜鹊祥云白玉佩两对;并蒂花开金发冠一套;朱红鸾鸟锦缎服一身;玛瑙珍珠翘首履五双;翠竹水晶屏风一扇;镀金青玉壶一套;典籍兵书五百卷;瑶台玉凤三十盆…”
看着那株株白菊,秦弘上前好一阵欣喜,心道他真是有心。那日里自己只瞧了几眼谁知他便记下了。这白菊那般名贵,这隆冬大雪里还开的如此之好,不知要多用心培育了,想是暖阁里个花匠都要忙坏了。
“你开心便好,喜欢吗?”正说着,轩辕荆走了进来,未褪冠服,看样子刚刚下朝便来了。
见了这般,秦弘好一阵开心。想不到几月前他还将这人拒之门外,如今见着他的样貌,就是想起他的样貌都那么安慰。不等回话,又瞧轩辕荆从身后好一阵鼓弄掏出了个红木盒子放到自己手上,让自己打开看看。从说出的话都听的出他有多期待看见自己打开后的反应。
盒子雕着精致竹叶,其中所盛乃一紫竹琴箫,下坠碧玉,还微微散着清香。
瞧了这,秦弘终是再憋不住了矜持,直直盯着琴箫不舍放下。都不需轩辕荆问他是否喜欢,光是这表现已是最好的回答。到无非是盒子多精致,抑或长箫多名贵精美,只是制箫之人一片心意实在让自己心中漾动。
至于那长箫,实在是算不上精美——箫孔大小不一,一旁带着点毛刺;上漆也不甚均匀,有几处还是薄厚不一;更别说漆上刻的那些个花纹了,尽是小划痕…这些虽不显眼,但对秦弘这也算见过名箫良匠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制箫之人的技艺,这琴箫若是放在市面上秦弘定然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谁让这“匠人”是他?那便不一样了…
“陛下亲制的心意,飞云喜不自胜。”
轩辕荆一听这话,再加上看到方才秦弘细细转了一圈琴箫的表现,顿时耳根泛红,连忙低了头问了句如何看出。
秦弘哈哈一笑,眼角小痣隐在笑纹中若隐若现:“这箫材质精美实在上品,若真是得了这般好材的定是富贵大家也要仔细着磕碰。但这管身上却有细微瑕疵,常人不得见,但妾身见得箫多了一眼便知。若是专人做的,这哪卖的出去?定是又有财钱又有雅致的陛下方能制得了!”
轩辕荆听罢,耳根红的愈发厉害。只想抢回那琴箫,找个人好好修补一番,等它完美的配得上秦弘这人了再交与他。可秦弘收紧了那长箫细细握在手里不松,几番抚摸慢慢说道:“陛下当日闻箫而以琴和,又特制了这紫竹箫,此份情谊无一物可拟,何须介意这些个小事呢?”
二人相视一笑,一旁双儿见此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连连道这陛下可真是深情,原先自己见陛下那般严肃神人一般不可及,今日见却也是邻家哥哥一般!她家娘娘这下子可得了个俏哥儿!
秦弘脸一下泛红,连拍过去嗔怪双儿真的愈发放肆,当着轩辕荆的面瞎说些个什么不成体统的劳什子。
轩辕荆眉眼舒展,笑眯着眼:“无妨无妨,这小丫头说话怪可爱。”
秦弘看了双儿一眼:“家中小女的贴身丫头,让陛下见笑了。”
这一通言语家常一般舒心,可不过几句寒暄后,空气就陷入了沉寂…这两人结束了一番后竟接不上了新的话。就这样坐在桌边低头搓起衣袖角,从前御书房一个谋略能论道几个时辰的两人,这不过三五寒暄就陷入了尴尬。
也该着是心事一下子挑明了,一切发生的太快甚至来不及深接触一段,又都是那平日里不甚喜形于色的矜持之人。这一下子把话说完了旋即便陷入了一种‘甜蜜的尴尬’。就像那丫头羞见自己心上人一般,不敢多言只在门后探出个头,偷偷望一眼便怦然心动。
无语对看了好一阵,谁也没先起身的意思。终究还是轩辕荆先起了身…本就上了半天的朝,这下坐的实在累到受不住了,只得由自己结束这尴尬了。磕磕巴巴说自己还有几个折子要看,又嘀咕两句说什么坐累了,最后还是反复念叨了句说要去看折子…
他心里急着说不清楚,秦弘也听不清楚,也是一般尴尬的无心听清楚。只当他说什么自己便应着什么,不过是迷迷糊糊的胡言乱语…直到见轩辕荆出了宫门,方才一个猛子想起来刚刚自己送皇上走的时候连起身都没起身,就那般定定坐在凳子上发愣!好在这时候,轩辕荆早已不在意了这些…这许多阴鸷酷烈都一同治过,这许多交心的话都说了,这点不在意当真是不需在意了。
当年自己还说再也不能为家里做事了呢…秦弘想着,如今自己从五品婉仪直升一品贤妃,想为秦家做许多事是易如反掌,况且轩辕荆也不会再拦着疑着。可他私心里,昔日源于亲情守护而入宫相见的人,却换作了另一番心思。从今若有事如若伤了轩辕荆,即便是助自家的也不会为!他私心里,只要守着他轩辕荆一人安康、守着他万民安好,便是再难他也会做。
自这日后,秦弘成了掌管后宫诸事之人。事无巨细,皆由他安排。曾经耀武扬威的郑宜不知听了这消息,该作何感想,料得她也想不到,那秦婉仪本事怎么这么大,简直一步登天!她再掀不起风波,秦弘也不会再允许一人掀起风波,他的人,只他一人相守便够了。
霜雪渐渐被和煦的阳光融作了滴水,再被寒气凝作了冰晶。春日就要临近了…秦弘望着窗外竹枝,感受着自进了这筠茗宫从未感到的温和与安心…直听见身后小侍女来报:陛下有言,这日里冬寒未散春暖将至,恰是赏雪好时。明日,邀贤妃娘娘一同赴温泉共赏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