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凤宫,乃皇家一御用小别宫。距帝京往东南里数一百里地,群山环抱中常年里缭绕着白雾之地便是此宫。小巧别致,无甚太大的地界,只是于山中小池旁建了几处院子、几间小宫罢了。看似于皇家器宇轩昂绝不挂钩的平平无奇,却堪堪是一处风水宝地——蜿蜒若灵驹飞腾!寻常百姓定是无法涉足的皇家禁苑,周围常年兵卫把守,只等着皇城里的人不时来这休息几番。
要说舞凤宫最惹人称道的,并非她那相传曾经彩凤飞落啼鸣的传说;也非那青山环抱而流水有情的景致…而正是那常年不冷、锁住灵气、由散清芳的一股温泉——芷汤。
一路车马自辰时便慢慢的驶出皇城,在路上融了半面的细雪上压出几道车辙。三辆金绿彩锦装饰、上覆黄盖流苏的马车正往着东南方向行去,一路前侍从至后守卫数十人,皆锦袄束带、持着御从物、马鞭、红绣伞,喝着骏马前行。
最为豪华的定是中间那金绿轿子,饰以大紫大金长流苏随风扬扬,其长款之硕近乎寻常家里半个小单屋了。百姓自然不得见这其中景致,因着其中所坐正是他天下之主。
轿中一小侍女缓缓倒入一杯茶交由双儿,双儿吹了又吹,摸着那白玉杯子不再烫手即轻轻呈给了轩辕荆。要说这路也够平,车也够稳,这一杯茶经手许多次竟未洒出一滴,甚至于晃动都不曾怎么见得。
轩辕荆细细品了口这清茶,长长呼出口气。见着这白气忙放下了茶盏,伸手拉了拉一旁秦弘的大氅:“可凉了?这天气冷得很,可正是这时辰才是去那温泉的好时候。”
秦弘笑笑:“这不是有暖手的炉子?如此华贵的车厢哪里会冷。倒是陛下呼出这好长口白气,才该是要好好抱着这暖炉子!”说着便嗔怪道轩辕荆为证明自己身体多好一般放了那小炉子,实在不知如何所言。
轩辕荆倒是犯了个执拗样,边说他如此他偏是不想抱,他身子如此的好几点冬风算什么?倒是秦弘一副弱书生弱“女子”的样子该好好照看…对秦弘的嗔怪更是打着哈哈掩塞过去,丝毫也没想到,这秦弘少时练功,身子可比他轩辕荆强得多!
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走了个大半天总算慢慢悠悠到了这皇家别苑,车马行人也终得落了脚。
前车里守着御用器物的侍从搬了小台阶下来,伺候着轩辕荆和秦弘从大轿下来,两人脚一落地马上被另个婢女披上了尚衣局新制的裘袍,大红灯笼金铜香炉排了两道,送着这二人进了舞凤宫。
待两人走了些,才出了几个小宫人接着后一辆小马车上的人入了宫。这小车马所载的,正是被轩辕荆一同带来的和温玉。不争不抢、温润如玉,在这深宫中虽得不到什么位份,但随着郑宜的失宠她倒是愈发安全了。只是众人不明,这美人地位不高,怎的就也把她带来了?
用了些个饭食,眼瞧着夕阳西下,也终于迎到了来这里的目的——温泉。
要说这泉水当真厉害,水温恰到好处,即便围着积雪也不失那份温和。将整个身子泡在白雾之中,舒筋活络,宛如仙人。
秦弘罩着件宽松的深衣,赤脚踏在芷汤后的小廊的木板上,见着泉水中隐隐的背影不禁轻声笑了笑,心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如此在意了呢?那场雪中?之前的棋盘中?还是儿时相见的时候?
怕早是前世之约?秦弘却止了自己:子不语怪力乱神,怎的自己读了这许多圣贤书还道起这缥缈的前世了?当真是因他失了心智了。
正在这合计着自己的小心思,身后一声呼唤却扰了这甜蜜的平和。原是和温玉,长袍加身,除去珠翠胭脂仍是美的清冷。在小廊那边轻轻唤住了秦弘,轻轻上前行了一礼。
“贤妃娘娘,妾身知道您厉害,妾身有事想求娘娘一句。”这和温玉见秦弘并未阻了她,便思这继续说下去。以她素日里对这人的了解,秦贤妃不过一年从婉仪直升贤妃,绝不是个简单的人,却也绝不是个暴戾之人。
和温玉想了想,直接跪了下去,不见秦弘一脸惊恐,直不住说道:“娘娘,您是个聪明人,妾身看的出来您也是个好人。妾身不敢妄图从您身边分走陛下的宠爱,妾身有自知之明,妾身也分不走分毫。只是娘娘,妾身能否求个恩德,日后娘娘即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请娘娘放妾身一条生路,妾身只想在这宫中保身到老。”说罢,深深磕下头,久久不起。
“和美人你这是?”秦弘这话一出口便知和温玉的心思了:她母家不像郑家曾经那般势力,又不得陛下宠爱,能进宫说是家里原由不如说个巧合,她父亲修了个书被太后赏识这她才入了宫。可巧合却不谈不上幸运…自她进来便是被郑宜百般刁难却不敢还口,这秦弘一来,倒像个救命稻草了。须是得紧紧抓住才好…
秦弘扶起和温玉,安慰着道自己不是那种人,更说这番来此还是他提议带着和美人一同见见,别让之前郑昭仪的强势扰了她。而和美人无需担心自己会因什么而嫉妒,若为人谨慎定能安好一生的。即便…
这话秦弘没说出口,即便是小妹最后来了,她也绝不是那嫉妒害人之人。
“如此,谢过娘娘大恩了。”和温玉再俯身叩首,翩翩消失在夜色尽头,灯火阑珊处。
经了这一番叩拜,秦弘不知该说什么,谁都是为了家族命途而活,都是这般辛苦…长叹了口气,款步走到温泉池边,慢慢将脚伸了进去——
果然舒适!秦弘一声惊呼,这些日子里紧张、惊惧、乃至激动等等此刻都如归于混沌,神志渐渐被这舒服的泉水包围。缓缓舒在水中,竟是这般美好!
“飞云哥哥觉得这里舒服吧!凝神静气之良泉啊…”轩辕荆看了看秦弘,真是心道自己怕是怎么看也看不够…感慨了声真好之后继续念叨着:“这里啊旁人来不了,就是我也因着太忙很少得来…其实冬日里望着雪景配以这层层白雾缭绕仙境一般多好!正巧也快到年下了,就当为来年除尘了…”
“这回去便要为来年操忙了。”秦弘念着:“这也算是来放松一下了,最近事情有些多了,不免紧张。别坏了陛下的身子才是…”
看着温泉笼着的满天星斗,轩辕荆自语般说起了这东南自古繁华,如今若将曾经限制的商道再打开些定是更加繁荣豪奢,于民于君、于家于国皆是好事。只是不知下边的人如何看,自己如今这般羽翼未成也着实难办…
秦弘听后抿嘴笑了笑:“商道拓开,于他们也诸多好处。自古而来君子之财取之有道便是良财,对这些个事新晋的人手不会看不开。如此一来往来沟通,他国之宝进而我们也扬出了自己的…这是好事,陛下不必如此烦忧,时间问题罢了。”
轩辕荆点点头,东南是个商口,也是有着生意经验。以此为点,慢慢拓展到远方、内里,一步步而来。再许商贾族中子弟读书入仕,前路尽可见之光明。一答一对中,小皇帝描画着未来的景象,未来他可以真正立足在朝堂之上,身边亦有佳人在侧,那时自己所有的一切抱负都可实现,再无阻拦…
而对秦弘而言,若真到那日,他也定是希望见着轩辕荆真正立足在龙椅之上。无论那时他身在何处,朝堂抑或后宫,他的抱负与私心也都能实现。
想起未来之事总是那般期待和美好,秦弘看着轩辕荆笑着,笑着笑着轻轻伸出手碰了碰轩辕荆,缥缈白雾中真实存在的他。这曾经自己如此抗拒惶恐的他,如今若真失了他,谁知道自己会如何呢?怕是难过到心撕裂了…秦弘想到这笑了笑,岔了个新话题。
“郑小将军都成婚了,宓小将也该考虑考虑了,如今也快到加冠了。”
谁知轩辕荆摇摇头:“他啊可不像郑乾渊,自己看得了便得了。人家爹娘早便看好了,他爹好友家的姑娘,比他小一岁。听说人不错,就是连面都没见过…宓煜也不知看不看的好。”
“这般啊…”秦弘吁了一声,心道怪不得宓煜从来也不提起自己的婚事,从来也不说起这方面。还以为是没有考虑,原来是这般缘由…
一阵凉风吹过,轩辕荆往水下沉了沉,收紧了身上薄衫。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往秦弘那边靠了靠。数着星斗闪烁,感受着对方慢慢的呼吸,在烟雾缭绕的泉水中感受着此刻的安逸,此前杀伐激战、拍案争斗皆为过往,皆成就了此刻美好…
“若失了你,我会怎么样呢?”轩辕荆呢喃着。
“若时间停留在此刻安好,多好…”秦弘一句不搭边的回答,却已然道了这已然不需说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