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朱雀门连着的一道长廊中一辆小轿驶出,在宫人洒向地面的水中马蹄踏出一股飞花。到了朱雀门处,自宝马雕车内递出块镶金玉牌子,上刻一兽面腾飞舞空:皇宫禁苑至地方乡野,诸人见此牌如见皇帝,不可阻拦。这牌子便像个畅通天下四海的通行令般,直至各地畅通无阻。
轿中小香炉里点了丁香,寒冬中依旧可感春日生气。厢中双儿显得很开心,不停捋着两绺黑发。也是,能回去见见秦蓁和她那些小姐妹自然是激动。还有一面便是见着那玉牌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欣喜:
她家娘娘的陛下可真是有感情的!这才好了几日?竟在听秦弘说想回家之后,不仅许了这请求还连日赐了这牌子!要知道嫔妃归宁本就是要和着规矩的日子才可,秦弘可是想回便回了;再说那玉牌子,天下也没几个人得了这等好物,连那些个国公贵戚都不得的。这一路下来愣是不住夸着轩辕荆和秦弘这琴瑟之美、天作之合。
秦弘听在耳朵里,甜遍了整颗心。摸了摸腰间别的玉牌,虽未答话,那喜色却溢于言表,胜却千言万语。
不时,马车停在了户部尚书府大门口,未及几人下车一行仆人便已准备好了接迎:红毯、侍从、小阶梯…一一备全。
尚书府的秦夫人更是早早便在大门处眺望,接到了秦弘要归家的信儿了后这两日一直不得安眠,盼着盼着可算是盼到了这日子。一大清早便选了身喜庆端重的棕红衣裳等着宫里的车马了。配着珠玉翡翠、挽着整洁发髻,好一典雅端庄之淑德。见着宫里的马车来了,心喜的连忙下了台阶,俯身一拜:“见过贤妃娘娘,娘娘金安。”
秦弘急忙跳下马将母亲扶起,皱着眉头一惊:“娘如此大礼,当真折煞我了!”说罢慢慢搀起母亲,环顾了一周却不见秦萧,便问了一嘴怎的不见父亲。
“你父亲最近忙于公事,整日回来的很晚,这不一早便出去了…也不能来接你。”秦夫人细细抚摸着秦弘的脸颊,满是慈和,那般温柔,圣善之母。
听母亲说这般,秦弘也感叹了句这新年伊始,朝堂里事物或杂或细难忙活的很,倒是辛苦了父亲,如此喜欢那些个杂戏节目的却不得去街上逛逛赏赏新话本,只能每天去面对着一大摞公事折子…说着母子二人伴着进了府,一旁双儿也快步跟了进去。
入府换了衣裳,洁了面手。内堂中,秦夫人拉着儿子的手反复摩挲,慈祥微笑,眉眼里尽显温柔,看着看着眼泪就不住的往外流,一年没见着秦弘,秦夫人心里念的苦,做梦都是他儿子。一天一天盼过去,从听说他被责罚到听闻他一跃数级得了高位,这母亲心里大起大落的,可算是终于见到了她儿。
看着秦夫人这般,秦弘心里也一阵难过。他当儿子的,理应在父母膝下尽孝,可如今却连回个家都如此艰难,皆是身不由己,只得安慰着母亲,慰问这二老安好来弥补心里的愧疚。
“好好…”听儿子还如此挂念自己,秦夫人笑了笑,一如过往慈祥:“我和你爹都好…倒是你,深宫之中要步步为营寸寸小心…想起我儿如此,为娘的只觉对不起你啊,可是没办法…没办法…”说着,秦夫人眼眶一红,眼泪流了下来。
秦弘急着拿起手帕拭去了秦夫人脸上泪水,看见母亲这样惦念自己,自己却不得尽孝而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声音也渐渐哽咽起来:“娘啊,你这话说的岂非生分了!爹娘哪有对不起儿子的…倒是儿子不得尽孝…”
看见秦弘因自己几句话不免难受,秦夫人紧着止了口,和他念去看看秦蓁吧。这日子里小秦蓁念叨着她哥哥要回来,整天整天睡不着呢!到晚里他父亲回来了一家人好好聚聚。
秦蓁这丫头缓和剂一般将悲伤的气氛拭去了,秦弘一转为笑,叩别了母亲便向厢房处走去。
尚书府内院中植着几棵五针松,长得茂茂青青,为冬日带着一份生机,映衬着阑珊残雪未褪尽的萧瑟。
快一年了还是这般,没有变…秦弘在院子里逛了几圈,心里想着这家院一如往常,只是新移了几棵小柳,如今还未发芽。穿着深衣大氅,摘下朱钗只佩一发冠的他,腰间一玉佩映出寒光,堪堪的潇洒君子,临风玉树。
“啊!大公子!”
一旁的小丫头见了这熟悉的身影,不禁一声。早先见着了双儿姑娘跑去了秦蓁屋子里,便想着大公子也该回来了,却没想到这就见到了!随即面露喜色赶紧迎了上去。也因着秦弘这人和哪个人都是一副谦谦有礼的样子,对下人们和一家人一般好,大家都喜欢他。
秦弘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悄声问她可见了小姐。
见小丫头明理儿的伸手往厢房指了指,秦弘一笑,摸出一把糖递给这丫头,踩着轻轻脚步去敲响了秦蓁的房门。
“哥哥来啦!”秦蓁一瞥见那身影,即便只是门外模糊的个影子也认得清楚。一把扔下手里的活计,未等身后双儿去开门,便跑跳着自己去了大门,带着一脸笑容盯着门外秦弘。
秦弘见这小妹蹦跳着来,又这一般笑…一个没忍住又摆起了自己曾经教街里小孩子那般的架势,嗔怪着她怎还这般,一年了还是一点不见端庄的样子!说的秦蓁撅起了嘴,怪秦弘怎么一回来就这样!害自己想了那么久,早知如此便不想他了!
“哈哈!”屋内的双儿见着自家小姐脑袋一撇,娇声责怪着大公子这般,笑止都止不住,她家小姐也只对秦弘这般,如此可爱小女!揉着笑出眼泪的双眼,双儿一面退出了房子:“双儿不打扰大公子和小姐了,晚些再来伺候小姐。”
秦弘带上门,径自坐下看着眼前的小妹,怎么看都是喜欢。心道怎会有如此俏皮可爱的女孩,惹人可怜。真不知自己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得了这好的家长、这可人儿的小妹、和心中的陛下。
秦蓁似是早已忘了方才秦弘对她的一阵“教导”,这会子连推了盘小点心送到秦弘眼皮下,说自己好生想念哥哥,说哥哥真是世间最厉害的哥哥…这真诚的恭维的让秦弘觉得一阵羞,实在听不下去之后方取了块糕点:“你课业怎样了?可一直读着书?”
“这个…”秦蓁眼睛一转,一把推过一旁的茶杯岔了话:“哥哥你喝茶!这是前些日子爹给的,说很名贵呢!”
秦弘一见便知如何,这丫头也真是…不整日管着就只惦记着玩。可也无妨,她还愁没人照看了?这书不过锦上添花罢了。便只摇头笑了笑,去拿茶杯的片刻,却见了桌上未绣完的一块真丝手帕——
手帕上,青黛十三弦秦筝下缠同心结,边缘处缀以连理枝。“在地愿为连理枝”,又是这“心有千千结”,一瞧便知这心事了。
秦蓁看见那手帕惊了神志伸手便抢,却料秦弘已然紧握在手中,定定看着她。看的自己心里一阵发毛,本来有鬼的心里更是掠过不安。
但事已至此,秦弘看都看见了,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绣只是个普通帕子肯定瞒不过去…这时候秦蓁知道:不如无赖一下!她哥哥最怕自己磨。于是未等秦弘开口,她自己倒是先开了口,问秦弘看自己干什么…
“干什么?”秦弘摇了摇那手帕:“我就说嘛,这原来一刻不出门都觉得身上长刺一般的欣欣如今怎的能将自己关在屋中这么久?原来芳心已许了啊…这可真是…啧啧啧!”秦弘咂了咂嘴,一个眼神射了过去,好是凌厉!心里却暗道不妥——
这自己小妹将来的命定之人、许配的对象原该是那尊位之人,这算个什么事?就即便是自己真的有机会不出宫,那秦蓁的对象也该是父母和自己为她物色个别家公子,门当户对的才好。怎的就随便看上了旁人!
“你…你咂嘴什么?”秦蓁眼神已然恍惚,磕磕巴巴解释这不过是自己绣着玩的,哪有那些意思!
秦弘哼了一声,没有答话。若是连这些都看不清,也白费自己这二十几年的经验了——小秦蓁这又是想磨着磨着就磨过去,但这番事哪还许她糊弄过去?直接伸手点了点同心结和连理枝,定定瞧着秦蓁。
这一眼秦蓁知自己是瞒不过了也耗不过了,对自己这大哥与其拒不承认不如直接说了。反正大哥待她是极好,也最理解自己,应该不会多说多做什么,只是“命令”了秦弘好几句:说可以,但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她爹娘!他们知道了自己彻底惨了…
见秦蓁那般小心收起了手帕,秦弘头顶一闷,沉沉问道:“他是谁?叫什么?年岁几何”
“叫苏清明,是个奏瑶筝的乐师,二十又一了。”
哎…倒是清楚啊…秦弘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一阵忧虑:怎么回事,竟看上了个乐师!不知根知底的日后可怎么办?这将来若是出嫁,没了现在的好日子可如何?别家看了该怎么说自己家这事?等日后别怕是还要家里接济才可以!那可真的丢尽脸了…这欣欣怎的如此不省心!一阵头痛,秦弘片刻后接着问道:“怎么认识的?”
“这个啊…”秦蓁托着脸蛋,眼中熠熠,星海漾开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