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前,户部尚书府,门庭若市。
与秦弘封赏无关、与轩辕荆称赞秦萧无关,原是这日,秦萧下朝在附近字画店铺得了幅很是名贵精妙的书画。他这醉心这些个什物的人看了这画一路,回府后更是怎么看都心觉喜欢,只觉自己这如此好的书画实在幸事,若不为他庆祝一番实在可惜…于是宴请好友知己,请了帝京有名的乐师伶人来家贺画。
“秦兄这画果然精品,勾勒巧妙。还有这瘦金题词,起承转合笔法流畅、起行转收一气呵成!妙哉!妙哉!”
听着宾客对这画作的恭维,秦萧比自己得了皇帝封赏还高兴!愣是爽朗大笑的半晌,广袖一挥:“得此名画,今日高朋满座,老夫不胜欣喜!开宴,奏乐!”
众乐响起,泠泠切切,从慷慨激昂流向天地苍茫,转而水流山高、逐求桃花。而这众乐师中一人,看着不过加冠。长发披下,着一袭白衣佩墨玉发簪,身姿修长,低眉凝神堪堪年轻俊朗、潇洒飘逸。纤长十指抚一黛色瑶筝,十三弦音拂出,似逐春风、错落千珠,谢尽沧浪千秋。
翩翩公子惹得屏风后小丫头一阵惊呼,眼睛移都移不开,朝她家小姐说那人瑶筝弹拨的真是精妙!而丫头一旁的秦蓁早已把着缝隙偷偷看向那乐师了许久,已然着了迷至于丫鬟的说话都未听见。
“小姐?小姐?”丫鬟见此,用手指戳了戳秦蓁。秦蓁一惊,这才从“梦中”惊醒。瞧着丫鬟抿嘴一笑,悄声说自己小姐可是看上人家了,听得这么认真。
秦蓁巧眸一瞪,嘴上说着哪里有这般事,眼神却不自觉的一次次偏向那瑶筝的主人,暗暗念着一会一定要向他讨个名姓。
内府院中植着的那几棵五针松,边映衬着角落里几株白梅,青白葱翠。松梅香虽淡,却为寒冬腊月添了几分趣味,自然青松伴梅馥几道,湛空衬日映雪辉。文人雅士若见了此也能吟赏个一二了。
宴会暂休,白衣乐师立于庭中,面对着的正是低着头脸羞的通红的秦蓁。
“小姐刚刚一直在屏后看在下…不知找在下何事?”乐师年纪轻轻,音清如珏。
伴着白梅落花,秦蓁暗搓着在斗篷下的双手,羞着脸半晌才细声说了句:“公子刚刚一曲,很美…”
乐师一听,鞠身一礼。自己不过一介无名小辈,怎能在尚书千金面前称好,不入流的杂艺糊个口罢了。
公子谦谦,秦蓁听得这话连忙摆手,说话声音磕巴起来,羞红着脸像那乐师讨个名姓。
乐师笑了笑,清风扶栏:“在下苏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清明。”
苏清明…秦蓁念了几遍,嘴角上扬露出酒窝:“真好听!像公子瑶筝一般好听!小女…小女秦蓁,小字欣欣…公子莫嫌弃。”
苏清明听罢,见枝头白梅飘落,伸手接了一朵。这白梅千瓣,于隆冬盛放,却比梨花引人了不少…便将白梅轻取,别住女子鬓头。赞言小姐清秀,眉眼婉如清扬。今日此行一举,便将春日簪于小姐鬓头。来日待春归,若不嫌弃则愿得为小姐专奏一曲。
好一番怦然之约,未等秦蓁答话,却听得旁人呼名,苏清明告辞了秦蓁。跑了几步回首扬了扬手:“小姐别忘了我们春日之约啊!山花满头之时,便是再见之时!”
秦蓁摸着鬓角白梅,护在手心,定定看着苏清明离开的方向。平静了十几年的内心,终在这一刻绽放了万花千树。
春来不知,春气方暖。花开花落,山花还未开遍,萌动的姑娘啊,便带着少女的羞涩与憧憬的追求,循着从未散去的乐声,找寻那少年乐郎…
街头安静的茶肆中,仍是那黛色瑶筝,仍是那纤长十指,仍是那青年俊郎。指下生花,开遍姑娘的心头。弦音拨散开来,好像那万花当真已开遍山崖,两情相悦之人双手紧握,眸中似有柔情万种。不求富贵荣华只盼朝暮相守,流水落花、浮生相伴。这一段浅吟低唱,拨开一帘幽梦,但见十里柔情…
曲罢,苏清明放下瑶筝,行至路旁,采撷了一朵玉兰递与秦蓁:“冰清玉洁,适合欣欣。”
秦蓁低眉莞尔,娇羞尽显。
虽无过多情话,一曲一笑中,桌下小指已紧紧相扣。一见钟情、两心相悦、三生有幸…
“就这般?”秦弘看着自己妹妹已经完全“沦陷”在自己回忆中的样子,仍觉不可思议,这一见钟情哪里及知根知底的门当户对?为怕秦蓁无可自拔失了形象,让旁人瞧了不好而不得不打断了她的美梦。
秦蓁嗔怪一句:“就这般!哥哥还想那般?”
然秦弘摇了摇头,连连叹气,还是太快太快了,不过几月?怎的就绣起这定情物了?
秦蓁只说自己与苏清明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她哥哥不懂不懂。又伸过身子使劲掐了下秦弘的耳朵,“警告”他不许出去乱说,这才扭过头憋气看着秦弘不再说话。
“哎…”秦弘长叹一声,这小丫头真是管不得了…真是没办法!便只能告诫她可别闹出什么事,就是觉得好玩也得注意着分寸!
直把秦蓁听得烦了,猛地站起拉着秦弘一把把他推搡这出了门外:“哥哥你可以出去了…你要不放心我过几日带你去见他!”
“你!”
一句没说完,随着“啪”一声,房门紧闭。秦弘站在门外苦笑了一声:曾经还那么听话的小妹啊,自己好容易回来一次就竟给自己推出了门外。
随着夜幕降临,到了晚上秦萧下公务归家,一家人终于久违地团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有说有笑、和乐且睦。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秦弘还未离开之时——饭桌上父亲说着自己的字画古玩,母亲慈眉和言的笑应着,谈起家务事妹妹还能玩笑地说几句趣事…
只是这样的日子曾经不知珍惜,如今却愈发难得。当时只道是寻常啊…秦弘心里感慨万千,可他自己实则却也没有太大失落难过。毕竟在这桌上他先想到的,是宫里那位有没有好好用膳,可有劳累,可也念着自己…
想着这些个小杂事,这一桌家宴转瞬即逝,秦夫人早便去睡下了。入了深夜,便只剩父子二人还在书房中慢慢谈着心事…屋外树影婆娑、明月如霜、掠过一溪薄云,堂中摆放着新的瓷瓶书画,案几上烛火摇曳、墨色生香。
秦萧卸了朝服,只个闲人家父对着一壶清茶,摆弄着案上笔墨。而秦弘坐在一旁,为父亲仔细着倒了一杯清茶,又倒出茶沫,再往复,方得好茶。
“性静情逸。心动神疲’,这一壶茗茶正好卸下一日尘世浮躁。”秦萧细品了一口,轻呼出一口白雾:“陛下道我教女有方,又封了你做贤妃,想必飞云很得圣心。却也还是小心为妙,这宫中步履维艰,为你妹妹,爹知你辛苦了。”他这声音向来深厚沉稳,听音识人也该知此人谨慎。
这对话好似秦弘离开那日的语句,然今时不同往日了。秦萧见儿子如今成长为这般优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用个重重的点头肯定了秦弘这一年所为。这夜便只有父子间的对话,只有父亲对儿子不予表达却深沉的在意与关心。
秦弘受了这承认,得了鼓励自然开心:“父亲无需担心,我知如何做。且我和陛下,如今很好。”
“爹看着你长大,爹不担心你。”说着这话秦萧却揉了揉头,接下来的便满是担忧:“爹现在担心的是你妹妹!这么大的人了办事还是不计后果。即便你得陛下喜爱,就算她不必进宫,如今这两月我见她三两天往外跑,这成何体统?听说还是个来过家里演奏过的乐师!哎…见她如此喜悦又舍不得管教…谁知后来会怎个样子!”
秦弘听此,想起小妹今日晌午那番话只觉好笑:这小秦蓁是把爹娘想的太简单…他父亲怎会不知道,当他手下的那些双眼睛只吃饭不干活的吗?只不过是怕伤她,又看没什么大事发生不愿说罢了。
“父亲不必担心。”秦弘安慰道:“小妹如今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了个喜欢的便觉是动了真感情。不过小妹有分寸,玩儿腻了便回来了,父亲放宽心便是。”
秦萧不住摇头,连连叹气说着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那一夜漫长…这父子间的密语至说到月上中天,窗外打着三更声响起方才结束,各自回了屋。
次日里晨光方曦,秦弘还未睡醒。这睡眼朦胧中便听得有人拍门,声音急促,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披着衣服下床开门。门刚一开,秦蓁一席男装,束发纶巾好不利落,伸手便拉着秦弘往外走。
秦弘这时候衣服还没打理好,一头散发仍从睡梦中未得清醒,这一拽差点绊在地上,连忙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秦蓁一脸天真:“带你去见清明啊!昨日说的。”
“.…………”
秦弘一拍脑门,无奈一笑:“好吧,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